《北京大姨》

 

       去石家庄出差，遇多年未见的同事，他从北京调到石家庄工作已经两年。当年我俩像弟兄一样关系要好，见了面自然亲切。兄弟邀我晚上去家里吃饭叙旧，并说他母亲恰好从北京来到石家庄，老人做的焖面特别好吃。我正好去探望一下老人，便欣然前往。兄弟是大院长大的北京人，外祖父是老前辈，官至部省级。但兄弟在单位比较低调，穿着朴素，且踏实肯干，为人朴实，很少同事知道的家世和出身。

       傍晚，兄弟带我到在石家庄租住地家里，他母亲正在厨房忙着做饭，听到我们进门，出来给我打招呼。大姨今年已经七十有三，满头黑发，并且梳的一丝不乱，脸上也见不到些许皱纹，看上去最多六十岁左右的样子。我真心夸赞她长的年青，大姨摆了摆手，笑着说，她主要是不爱操心，而且喜欢旅游，年青是因为心态比较好的缘由。大姨说，最近这段时间身体大不如从前，以年前状态会更好。兄弟告诉我，半年前，大姨在高速公路开车，撞到了护栏上，肋骨断了四根，送进医院住了三个多月，最近刚刚痊愈。我惊讶于老人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自己开车到处跑。而大姨却说，这不算什么，她已经基本恢复到出事前的状态，最近从北京来回石家庄都是自己开车。我不禁有些愕然，兄弟笑着说，她喜欢自驾，车是吉普车，越野款的。

       大姨在厨房忙活做菜，各种切好的菜品摆了半个厨房。我说就我们三个人，只做一两个菜就好，这次来家里，主要是来探望她，顺便尝尝她做的焖面，不要累着身体。大姨把我推到厨房外面，让我在客厅和她儿子聊天，她自己在厨房里忙活等我俩聊完天，抬头却看到餐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清蒸桂鱼，水煮黄牛肉，红烧茄子…….竟然有八九个菜，另外还有一大盆的焖面。兄弟解释说，我妈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刻意多做了两样，让你都尝尝。我连忙说，太多了吃不掉。大姨笑着说，关键是让你品尝哪个喜欢吃，下次来专门做给你，其他菜剩下无所谓。

       吃饭时，知道大姨喜欢旅游，问她去了哪些地方？她说也没走哪些国家，世界上想去的地方太多，好多地方至今都没去。兄弟接过他妈的话，直接问了一句，你好像只有南美洲没去过吧?其他地方几乎都去了吧。大姨直接反驳了一句，谁说的，我南极北极都还没去过呢，另外，非洲也只是去了南非和埃及一两个地方。

       大姨给我谈起了前几年去过的南非，她说，千万别去约翰内斯堡，那个地方乱极了，家家户户门窗上装着护栏，宾馆的院墙上都拦着铁丝网，尤其是外国人，几乎不敢出门，一点都不安全。大姨说可以去南非的开普敦，这个城市安全做得很好，和约翰内斯堡好像不是一个国家的城市一样。说起南非，大姨谈的眉飞色舞，我和他儿子就像是个路人，根本插不上话。

       我劝大姨今年身体身体刚康复，在家休整一段时间，今年就不要出去了。大姨连忙摆摆手说，那可不行，今年都已经计划好了。她十一月要去加拿大一趟，行程都已安排好，先飞到美国，和她在建设兵团一起下过乡的闺蜜在那里汇合。然后，俩人坐游轮顺流去加拿大，在加拿大登陆上岸，玩两天后再去阿拉斯加看北极冰川。我张大了嘴巴，一块红烧牛肉夹在筷子上迟迟没递到嘴边。

       兄弟笑着说，这还是她十一月份的计划。下个月也就七月份，大姨已经预定了马尔代夫的海底酒店，要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大姨瞪了儿子一眼，指着儿子说，这次去马尔代夫，他是有些反对的，但是没拗过我。大姨说，马尔代夫的这个海底酒店很难预订，尤其是七月暑期，自己好不容易才在网上才抢到了三个晚上，马上预交了房费。而且，这次要带着两个孙子去度假，也让他们开开眼界，儿子才勉强同意的。兄弟苦笑了一下，悄悄打开手机，递给我。手机里显示马尔代夫的那家酒店，房间的面积，小的有三百多，大的五百多平米的房型，兄弟指了指那间最好的，她定了这间上下两层，加上露台和凉亭，接近一千平方。大姨看着儿子的表情，给我解释说，我儿子和他爸爸一样，不舍得花钱。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要在有生之年要体验各种生活，这次带孙子去，也是让他们开一下眼界。大姨还解释说，酒店确实有点贵，但是她选的不是马尔代夫最贵的。我冲大姨竖了竖大拇指，你是我们的榜样，人生就该如此。但是，我自己内心却嘀咕了一下，换做我，也能这样做吗。

       大姨问我喜欢什么，我说喜欢摄影和写作。大姨说你的爱好也不错，应该趁年轻经常出去走走，会对你的写作有帮助。我说，这几年工作比较忙，也许受三年疫情影响吧，一个人变得不太愿意出门，越来越宅了。大姨的话却一语中的，直言我的性格是追随别人为主，而且受周围环境影响大，自主自发性比较弱，应该尝试改变。我解释说，可能是从小从农村长大的原因，不舍得花钱，认为节俭是美德。大姨摇了摇头说，这也不能归咎于出身，她们一起出去玩的人中，出身比你差的人也不少。大姨还随意说了一句，可能是“认知”的问题吧。这句话虽不经意，但是却有深意，让我思考许久。记得以前，在电视节目中，曾看到过新浪的张朝阳访谈，他提到过认知问题。张朝阳认为普通人和优秀的人差距就是认知能力问题，优秀人比普通人对事物真相的认知提前了许多年，而时间成本就是差距所在。创维集团的黄宏生也谈到过认知差距，他也认为阶层之间就是看清社会真相的时间差距。我不知大姨讲的认知，是否是表达的这些意思，但是她提到的认知，确实触动了我。

       我想大姨是高知子女，家里一定有不少钱财吧。虽然我没好意思去问，大姨却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说她父亲做到了部长级，打小吃住肯定要比别人家好的多，父母去逝也是在医院的高级病房中离开，经济上从来没有为难过。但是，那一代的老干部绝大多数是把自己奉献给了国家，并没有多少私心杂念，因而家里除了留了两套房产外，并没有太多家产。而且房产的产权也属于单位所有，子女可以住但是不能买卖。出去旅游的钱，都是自己工资积蓄所得。这次准备去马尔代夫，是因为去年老伴去世，留下了一点补偿款。大姨说，孩子他爸生前特别节俭，因为她经常出国旅游而吵过多次架，但是知夫莫如妻，老伴也是那种想出门看世界的人，但是内心纠结，自己始终过不了心理关，几次出国还是自己硬拉着他去的。 如今，他已离去，就用他的钱去选一个他在世时想去却不去的地方，也算是送给他的礼物吧。

      大姨说，你别看我天天乐呵呵的到处跑，其实她也有许多的苦恼，尤其是面临几年后养老的问题。她肯定是那种不在家养老的人，一是怕给儿子添麻烦，再是也是受不了孤独的人。但是，北京好一些的养老院实在是太贵了，一个月一万好几，自己退休金只有七八千块钱，根本不够。太差的养老院，自己怕受不了。她关注了几家养老院，一直在考虑和选择中。大姨还说，她担心进了养老院就不自由了，自己又是个在家待不住的人，除非手脚不利索了，否则自己会发疯。说到这些，大姨的眼里泛起了泪花。这又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一直以为关于钱的问题，不是大姨所考虑的事情。

       吃大姨一顿饭，胜读几本书的感觉。辞别大姨下楼，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兄弟陪我散步回宾馆路上说，大姨从小跟着外祖父母生活，没受过什么委屈，无论什么事，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去做，家里人也一直是随着她的性子，只要她开心就好。比如，前几年，妈妈提出就想去迪拜感受一下帆船酒店的服务，但是当时手头比较紧张。后来约朋友跟着一家旅行团到了迪拜，趁别人去沙漠玩滑沙的机会，和朋友租车就去帆船酒店。但是，酒店工作人员因为她们不是住客，不让进入。大姨随即提出在帆船酒店吃一顿自助餐，终于才如愿进入酒店餐馆，这次不禁品尝了帆船酒店的美味大餐还享受了一下七星级服务。

       我回到宾馆，回味着大姨的晚餐，还有她热情开朗的性格，久久不能入睡。处于好奇心，我从床上爬起来，用电脑去百度了一下马尔代夫的那家海底酒店房间，看到价格时不禁还是为之惊讶，一晚的价格折合人民币竟然有五万元，那么三晚就是十五万。这时，我却想到了养老院，但是，很快我用手拍了自己的脸一下，暗暗骂了一句自己，纯粹是认知不足，还没格局。在关电脑前，还是没忍住去搜了一下迪拜帆船酒店自助餐的价格，还好，不算太贵，二百美金一位，大姨和她的朋友两位加起来不到三千元人民币。我估计，这顿餐一定是是大姨请的客。

       夜色降临，宾馆的窗户里透进外面霓虹灯的斑斓，我却迟迟不能入睡。拿起手机，小视频里蹦出一个叫蔡澜的老人，好像最近各种视频里都是他的影子。他是当年与金庸、黄霑、倪匡并称香港四大才子，如今八十二岁，无儿无女，已是孤家寡人。最近他已把自己的房产全部卖掉，收藏的古董字画全部送人，租住在香港最好的酒店里，雇了八个佣人，七个美女加一个男司机，和年轻时一样，一定把日子过的逍遥自在。网上有蔡澜关于人生的众多语录，大家一致认为，他是活的最通透的一类人。多数人都羡慕他的生活观念，但是，多数人都做不到像他一样的通透，再就是没有他的条件。

       今晚见到北京大姨后，我知道我自己又浅薄了，通透和生活条件没太大关系。大姨是有理想追求的，是对的。我羡慕她的生活态度和方式。

       但是，我还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