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半（2）太阳坑了我
2010年，我高中毕业，去了南方一所大学。小卉高考成绩比我好，去了帝都。
从那以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大学新鲜的生活深深吸引着我，我一刻不停地忙于各种新奇的事物，早已将高中时代的那些人、那些事暂时封藏起来。
又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天气十分闷热，我光着膀子躺在凉席上午睡。说是在午睡，其实也睡不着，只是单纯地热趴下了，一动不想动而已。
这时，突然听见QQ消息急促地一阵“嘀嘀”声。怀着好奇加上强迫症的特质，我爬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QQ图标，一个卡通头像高频闪烁着——从简。
是她！
没错，“从简”就是小卉的QQ昵称。我的QQ里没有陌生人，加的好友都是同学、师长、亲戚、朋友等，小卉算是一个例外——她是我的QQ里唯一没有改备注的人。
我当时十分高兴，毕竟高中结束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点开QQ，是小卉的一条消息，说她现在在T市的火车站，让我去接她。说实话，我当时有点发懵，她怎么知道我在T市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发来这么一条奇奇怪怪的消息？
我的警惕性一下子就提高到了警戒值——不会是被盗号了吧？
我接着和小卉又深入地聊了几句，才发现是我多想了。不过，小卉怎么会突然出现在T市？这一点我当时确实没能想明白。
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我说等我到火车站了给她打电话。之后，我就匆忙出门了。
那天，我在火车站再次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小卉。她剪了个齐刘海，头发似乎比我们高中刚毕业那会儿长了不少。依旧是那口洁白亮丽的牙齿，小颗儿排列，让T市的这座又小又破的火车站顿时失去了光彩。
我问她，怎么突然就来到了T市，而且事先也没有打声招呼。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想要看海，恰好记起一个老同学就在海边。”
T市是南方的一座偏远小城，这里没有机场，就连唯一的这座火车站都位于祖国庞大的铁路网络末梢。我到了T市才知道，不是所有的沿海城市都像新闻报道里说的那样——富庶与繁华。仅仅一天之后，小卉也将知道，不是所有的沿海城市都有摄影师镜头里美丽的白沙滩。
小卉说她来T市是为了看海，这一点让我深感疑惑：T市哪有什么像样的海滩，全部都是泥巴滩！不过，这也是我到了T市才知道的事情了。我想，小卉初来乍到，估计也不知道这个事实吧。这样一想，我也就信了——她确实就是来这里看海的。
我说，T市没有沙滩。她说，没关系，就是单纯地想来看看海。作为东道主，我不想扫了她的兴。得，既然要看海，那就看呗！湖北孩子嘛，毕竟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海，我以前不也这样吗？
我想着，难得有女生专程来找我玩，怎么着也要浪漫一点，不能表现得太low了。既然要看海，那就连日出一起看了吧！不是有句“海日生残夜”的诗句吗？我们俩也可以效仿古人，看看海上的日出。
这样一想，我有点小激动。
那天刚好是星期六，没课。我跟她讲了海和日出一起看了的想法。她高兴的不得了，双手抱拳，用一双充满了崇拜的眼睛看着我，反倒搞得我蛮不好意思了。
当天晚上，我俩在街上逛了很久。后来，我回宿舍带了件厚衣服，顺便在路边的小商店里买了些干粮和矿泉水，掐准时间，赶上了最后一班650。
市区离海边还是挺远的，我们坐650到了唐镇，然后就只能步行到海边了。
我很感激那晚的月亮，没有给我们添麻烦。相反，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照在小卉脸上，像蒙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地露出几分女孩子的柔美。当然，除了看小卉以外，我也得看路，毕竟我才是带路的那一个。
这条路我之前走过一回，不过那次是白天。那时候，我第一次来T市，跟当地的同学嚷嚷着要来看海，我同学就带我来了一次，就是走的这条路。
我们到达海边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月光下的那条白亮的路逐渐暗淡了下来，渐渐趋于虚无，没入无边的黑暗。这里是一片泥巴滩，滩上杂草丛生，看起来好久都没有来过人的样子。
我前年跟同学来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虽说这里人烟稀少，但总不至于荒无人烟吧。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看日出，是因为这里有一个渔民码头。不过，看今天这光景儿，这个码头十有八九是废弃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但既然来都来了，也只好往下继续前行。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探路，小卉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好在月光明亮，虽然眼前有些模糊，但至少还算看个大概。
这深更半夜的，带着一个漂亮女孩，来这么偏僻的一个破地方，我也是服了我自己了——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正在懊恼间，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有些微微抖动。我胆儿是真的小，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或死灵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鬼怪什么的，虽然会时不时从我脑袋里冒出来吓吓我自己，但我从理智上是不信的。倒是这大夏天的，蛇虫鼠蚁、飞禽走兽的，保不齐有个什么东西碰出来搞我一下，不得不防。
正在狐疑间，小卉说话了：“是我，有点害怕。”
我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被里面的那些胡思乱想吓着了，还是怎么的，话没过脑子就出来了：“没事，别怕，有我呢！”
“嗯。”小卉声音依旧轻柔而平静。
就这样，小卉轻轻拽着我的衣角，搞得我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得胡乱地拨弄着面前的齐腰高的杂草，装作它们还有点用的样子了。
就在我俩一前一后穿过杂草丛时，我也有想牵过衣角上的那只手来着，但反反复复的犹豫在心里来来回回，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吵得我头疼。不管了，牵就牵了。
经过了剧烈的心跳之后，我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右手向拉起的衣角处慢慢探去。虽然手没长眼睛，但似乎它也怕黑。
“看，海！”小卉惊声尖叫了一下，一根削葱根的食指从我侧面横伸出来，指向面前的那片泛着微亮的黑色。
衣角的张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探向身后的手顿时尴尬到了极点。还好夜色昏沉，现在收回手顶多只算恶心到了自己，不至于伤及无辜。
此时，我哪里有心情看海。原本感觉漫无边际的草丛，现在却恨太短。
“小卉，我……”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嗯？”小卉向前跑了几步，听见我在叫她，回头望着我。
洁白的月光透过黑色的苍穹塞满了我俩之间的缝隙，轻如飘纱，薄如蝉翼，空空如也，却又满满当当地挤了个结实。
“那什么……”我将收回来的手顺势抬起，挠了挠头，脑袋里一时却搜寻不到合适的话。
“什么呀？看你憨憨的，傻站在那里干嘛？”小卉嘟着嘴冲我笑。
“那什么，我喜欢……喜欢……你。”最后这个“你”字磕磕绊绊，像一个难产儿似的，出来时已经没了底气，凉了半截，显得十分轻巧，致于无声。
海涛翻滚，一片海浪拍在岸边巨岩上，“啪”地一声，跟我的话前后脚落地。
“什么？你大点声音，我没听见！”小卉显得很兴奋，双手括在嘴边呈喇叭形。
我确信我说完刚才那句话了之后，才响起的那阵惊涛拍岸声。现在小卉这么一问，我也糊涂了，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见。
算了，这或许是天意吧！我顿时就像只被霜打过的茄子，肚里没了底气，怏了一半，萎了一半。
“你刚才说什么？你喜欢什么？”小卉继续大声追问着。
尼玛，这都听到了还问？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气，一下子填满了我：“我他妈的喜欢你，听明白了吗？”
“谁的妈喜欢我？”小卉心满意足地有些调皮。
“哪有妈什么事？我说，我～喜欢～你！”我一字一顿，确保吐字清晰，出了我的嘴，进了她的耳。
“你呀？哼，我得好好想想。”小卉背过身去，面朝大海，只留下一瀑长发飞流直下。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想啥子想啰？成不成给个准信！”
小卉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我像一个等待裁决的死刑犯一样，煎熬着细听令箭坠地的声音。
“今晚月色很好。”小卉侧过身子，低着头，用脚踢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头。
什么鬼？怎么扯到月亮上去了？这分明是前言不搭后语嘛！难不成要我对月吟诗一首，以示决心之坚定、深情而无悔？
这事儿小卉的确干得出来。
当时，我们还是同桌的时候，有一天她拿了个小柚子，一下课就开始剥。剥好以后，分成几瓣儿，递给我。我一见，有吃的，来者不拒，就吃了个精光。没想到这货吃完就翻脸，愣是要我以柚子为主题写一首五律给她，还限十四寒的韵，时间是下节课下课之前要写出来给她。
下节课？那可是数学课呀，严老师的课！
但是，没办法，谁叫我胆儿小呢？严老师远在讲台，可是同桌却是近在身边。
那次，我还真是用尽了毕生的才华写了首诗给她。现在每每忆起来，总觉得高中时代算是我才华的顶峰了。那以后写的东西，都是垃圾！或许是身边有这么一个磨人的小妖精的缘故吧！
“这么办吧，既然月色很好，就代表月亮同意了。要是明天的太阳也能同意你的表白，我就答应你！”
“什么意思？没听明白。”我一头雾水。
“明天如果骄阳能从海面喷薄而出，就代表它也很赞同我们在一起。”小卉说道。
“要是明天是个阴天呢？”我的第一想法从脑子溜出了嘴。
“呸呸呸，乌鸦嘴！”小卉一个劲的呸我：“我查了，明天是个好天气……”
说到这里，小卉又低了头。
哎，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明明很简单的yes or no的问题，怎么扯上了月亮和太阳？
等呗！能有什么办法？
我和小卉顺着海滩来到了那个废弃的捕鱼码头，我将带来的那件厚衣服铺在码头的木板上，让小卉坐在上面，自己则挨着小卉坐了。
夜已进入了下半段，但是面前的苍穹仍是一滩化不开的黑。海风阵阵袭来，小卉缩了缩身子。我脱下身上的小风衣，给小卉披上。小卉又往我这边挪了挪，我俩靠在一起开始了天南海北的漫谈。
我没到过帝都，小卉就讲她眼中见到的在帝都发生的那些人和事儿。我也告诉了小卉这两年我的生活状况。我们一起回忆往事，聊起当年高中时代的朝朝暮暮。
渐渐地，小卉有些乏了。她轻轻倚在我的肩膀，我只得打起精神挺直了腰板儿。
我数着过去的每一天，似乎没有小卉的日子过得都是虚度光阴。怎么现在才发现呢？难道现在的我才是一种不真实？
我反复琢磨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天已经开始泛白。
“我睡着了？哎呀，你怎么不叫醒我呢？”小卉从睡梦中醒来，抬头四下张望，轻推着我，话语里有些埋怨。
“没事儿，我盯着呢，太阳还没出来，估计快了。”我看了看手表，早晨5点零八分。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刻，我俩无言地等候着。那将是一个美丽的景象，也将是一个庄严的承诺，是一个自然现象，更是一个人为约定。
天亮了吧，我想。可是没见着太阳啊！我心里急了。小卉也急了，她紧张地抓着我的胳膊，掐得我生疼。
随着手表指针滴滴答答，天色越来越亮，可是仍旧没有看见太阳啊！
“什么情况呀？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个大晴天的。”小卉略带抽泣。
“这样子的确不像是阴天。可怎么没有太……”我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眼前一个什么东西明晃晃地刺眼睛：“水里那个是……太阳！”
只见水中一轮破碎的就像是被海浪硬生生拼凑在一起的太阳正随着波涛晃浪哩！
我急忙回头，只见背后的群山之间，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不带一丝预兆，没有任何办法，它就这么任性地悄悄绕到了我俩背后，来到了我俩身边。
尼玛，坑爹呀，不带这么玩的！
小卉，太阳坑了我，晚上的那个约定可不可以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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