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视，更没有网络和手机，记忆犹新的是每次外婆从重庆打电话来，村口的李大爷都会站在田地的对角线大声喊我妈的名字，那是我们村唯一的一部电话，也是我们村最大的一片地，这些田野自然也就成了记忆里不可磨灭的场所。
湖北的夏季多雨，每个暑假前后，断断续续的降雨会将整片田地蓄满水，这块田地划分规矩自律，大多数是稻田，偶尔会在片片稻田中间看到几片池塘，只有等到雨季盈盈一水间时，才能看到自然的灵动。
池塘里面种植着莲藕，暮春时小荷才露尖尖角，我们就在这里抓蝌蚪，用瓶子装着一只小蝌蚪，然后看它慢慢长成青蛙，再放生。到了夏天荷花盛开的时节，偶尔会摘取一两朵花，拿在手里扮作观音娘娘，偶尔也会折取一枝荷叶倒扣在头上遮阳。也会在夏末的傍晚去偷摘几个莲蓬，将莲子一颗一颗地剥出，捏在手里不舍得吃。
猫着腰蹲在在池塘边，和小伙伴儿们玩水上漂，水里的太阳碎了又合拢，合拢又碎了，看到太阳慢慢落下，就开始撒开欢儿的追着它跑，想知道这片田地的尽头是什么，后来我就跑出了这个村庄。
从那以后，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的开始了，村里那片最大的田地已经被征用，儿时的玩伴早已散落四处，我也好多年没在见过真实的荷花。我已经忘记了荷叶的纹理与质地，忘记了荷花的清新与芬芳，也忘记了莲子的口感与味道。我只记得后来我们把莲子藏在玻璃罐子里，埋在了大树底下，当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埋在第几棵大树底下时，故乡已经变成一个遥远的字眼。
我知道生命中某些事物必然远逝，但仍想努力搜寻关于当时的景色和细节。在那些抽丝剥茧出的零星的故事和瞬间里，我能感受到最真的童趣。即使都是些拼凑不完整的碎片，依旧珍贵又美好。
一个“新”字让故乡逐渐失去差异化，变成了一个扁平的世界，看似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是其实却让所有的人都处在一种漂泊的状态，无法亲近真正的土地。我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可我眼里看到的依然是不断加剧的贫富差距，甚至在物质贫穷的同时更进一步走向了精神的虚无。
柴春芽笔下的尕桂，一个从故乡走出的女大学生，在城市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异乡人，衍生出无法消解的疏离和孤独，想返回家乡寻求安慰，却发现故乡已经死去。
她遇见了一头名叫热卡亚的骆驼，总是沉浸于梦游，总是闻到一股死人的味道；她看到神媒被七面巨大的镜子围裹着沉入大地，看见那个总是看见鬼魂的女巫在风中消失。故乡的变化有些操之过急，有些急功近利，于是透支了资源，更透支了道德和传统。
她想要父亲从生活了七年的棺材里出来，可父亲拒绝了她，父亲说：“我要一直住下去呢。啥时候看到人心变好了，我就出来了。”她被父亲拒绝，也就意味着她被故乡拒绝。她需要付出更为坚韧的执着，这个养育了她的故乡或许才会接纳她。
可她知道一切都不会好了，故乡已经死了。那些我们曾经依恋的一切都已经枯萎，所有的朴素、神秘、直率、坚守都已经消磨殆尽，最后尕桂寻找到故乡那座传说中的湖，并走了进去。
柴春芽在《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这本类似于导演手记的书里，试图用文字和影像去追问故乡死亡的原因，但是却无能为力，这是一场无法复仇的谋杀，每个人都参与其中。
故乡就这样死了，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死了。而我们只能把记忆里最美好、最善良、最柔软的片段刻印在心里，为她唱一曲挽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