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e传染病

1

我喜欢思考哲学问题。但是大多数人并不喜欢，因为这种语言很涩，不美味，不通俗，理解起来很痛苦。

而且它想表达的东西，往往严重脱离您的日常感觉。我们喜欢能直接冲击五官六感的概念，比如群里的截图、内涵段子、大佬语录。因为直击大脑，比先走个迷宫更容易get到。您的大脑，同认知对象（客体）中间断开的部分越少，就越容易形成感觉。这个过程不涩，美味，顺畅，不痛苦。

但是容易上瘾。就像当下的全球性“meme”传染病。

meme小苹果

“Meme”是什么？

一种“概念”，“念想”，一个idea。它的出现，通常带着有感官冲击力的载体，比如群里的截图。效果像《小苹果》一样魔性，很容易贴在大脑里。

而“meme”传染病这个概念，来自Ben Hunt老师，一个投资界传奇。他只出过两本书，但写过数不清文章，从生物到哲学，五花八门。

Ben老师“meme”观点中的哲学核心，用我家小灰来解释一下。

我没有“狂犬病”

小灰是捡来的。刚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时，邻居们都很怕它。

不是怕它可怜巴巴的外形，而是怕它身上有狂犬病毒。尽管捡来当天就打了针。再后来我发现，邻居们怕的不是“狂犬病”，而是“狂犬病！”。

“狂犬病”是一种能入侵人类神经系统的病毒；而“狂犬病！”是您头脑中恐水怕风、肢体瘫痪、呼吸衰竭、口吐白沫生不如死的念想。“病！”是“病”的形而上概念。这个念想，在您头脑中的作用，和真正的狂犬病毒同样可怕，能控制您的行为，也能传染。

当这个念想变成“常识”或者“普遍共识”之后，力量无穷。

比如，如果您被小灰咬了，去见医生。医生的做法一定是二话不说给您打针。而理性的做法应该是，先做血液测试，看看到底有没有病毒入侵，入侵程度如何。然而不管您身上有没有狂犬病毒，“狂犬病！”可怕后果的“念想”，已经是社会普遍共识。所以对医生来说，精细化检查的必要性为零；一针打下去，绝对100%正确。没人会置疑。

没人会关心到底有被有“狂犬病”，因为“狂犬病！”已经感染了所有人。

2

每个人都会被“meme”传染，尤其是脑无缚鸡之力，对截图没有抵抗力的：人类。这是人类天然自带编码，不是bug。

人类诞生以来，永远在寻找自然界中的“信号”，和信息流中的“意义”。尤其是冲击力强，易懂易传染，可以高效传播的“meme”。

人，和蚂蚁、白蚁、蜜蜂一样，都属于“真社会性动物（Eusocial animals）”：一类具有高度社会化组织的动物。这类动物必须每时每刻和同类交流，靠“集体”来储存、攫取、和传播信息。比如下面这个试验：

你怎么知道？

真社会性昆虫，靠社区来“记忆”极端复杂的信息，这是非社会性动物无法做到的。

这种能力，不仅能让真社会性动物存活下来，还能帮他们掌握环境，成为环境的主人。这就是为什么，真社会性动物能成为地球上最成功的多细胞生物：人类就是一群巨型白蚁。

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个硬币的另一面，就是这种动物无法抗拒群体传播的“meme！”。“meme！”会渗透至您每天用的语言，变成社会性规范。

举个例子。“你是男人”：这是什么意思？

从生物学角度，什么意思看看就知道了。要辨雌雄，两只眼睛就够用，应该不需要额外指导。但是在真实社会中，“你是男人！”这个idea，就没这么简单——背后是一整套行为规范。

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勇敢，不随便掉眼泪，不让女生干重活，不做看起来很阴柔的事职，比如化妆。最好能娶个老婆传宗接代。

当大多数人都照此行为，这些“idea”就会变成现实。所以您看到，身边大部分男同学都很少哭鼻子，表现勇敢，帮女生提东西。从事的职业，也很少见男护士、男保姆。如果见到过分温柔的品类，您的脑袋中大概率会飘过“不太正常”的念想。

把这种念想脱口而出，就是“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这就是“meme”的规范性力量。无关人性的天然取向。

3

政治和金融，是“meme”的两个游乐场。

Populism，这个词最近出现频率很高吧？它有两种译法：一个是“平民主义”，一个是“民粹主义”。意思一模一样，但人看到“粹”字，一种“极端”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再配上英国脱欧的“意外”，和几张视觉冲击图片，一个有煽动效果的“Meme！”就做好了。

民粹！

再比如国家的“强大”和“强大！”，到底是真强大，还是意念中的meme，可能打场贸易战才能分出来。就不多说了。

在我金融业界，“meme”就更常见了。您有没有想过，“非标”，“通道”，“资金池”，“货基”，“刚兑”，明明是中性词。为什么现在听起来这么刺耳？因为它们早已不是描述性名词，而是含有“金融乱象”这幅图景、自带涵义的念想（idea）。

在我业界，“meme”是组成故事线（narrative）的砖。比如“利好！”、“基本面！”、“谨慎乐观！”、“赌国运！”这些概念，就像乐高一样，即插即用，可以随时按需组成不同研报的故事线。这些故事线，或互相串联，或彼此冲击，根据剧情在市场上掀起不同级别的浪，带着您随风起伏。

一旦这些“meme”成为“共识”，比如“刚兑”，被传染的人就会像前面狂犬病医生一样，坚信对每一笔风险仔细测算的必要性为零，“给”没商量。反过来，“打破刚兑”一旦成为共识，信贷生态环境可以瞬间改变，“抽”才是上策。

虽然古今中外大量案例都告诉您：先爆掉的，从来不是最小的，甚至不是最差的；而一定是债最多的、最依赖影子银行的，和投融资年期最错配的。但企业到底还剩多少血，有没有造血能力，这时候都已经无关了。正常的做法，仍然如狂犬病医生，一针扎下去，一了百了。

现实世界中，没有医生愿意开过量的抗生素。但正如《教父》中Hyman Roth老师送给Michael的那句“meme”：这是咱自己选的。

现在您大概看出来了，如果识别不出我业界玩家脑中的“meme”，尤其是那些来自“权威人士”的，您在这一行可能不会混很久。

比如巴菲特老师，投资界中的灰袍巫师，每出金玉良言，万众瞩目。他对“杠杆”这件事，曾说过一段话（经我演绎）：

“一旦尝过这东西的甜头，几乎没人会收敛，撤回，变保守。但您三年级算术课上学过的、2008年金融危机又复习过的那条运算法则：‘任何正数，不管多大，乘零以后，全部消失’永远有效。杠杆就是造“零”的机器，不管使用杠杆的人智商有多高。”

巴老师对“衍生品”也来过一段：

“不管财商有多高，在一家堆满衍生品的公司披露的信息中，您学不到任何东西。达尔文说：‘无知比知道更能带来自信’。”（意思是对衍生品视而不见才是上策）。

猜猜看，谁在2007年卖了州政府债券的CDS，规模堪比将AIG拉下马的那几笔交易？再猜猜看，谁的投资历史回报率中，其实藏着1.6倍的杠杠？（证据在这篇论文中）

So，可怕的不是“杠杆”，“衍生品”；而是“杠杆！”，“衍生品！”——这些词后面金融危机一地鸡毛的“念想”。

但是对巴粉来说，一年一次股东大会上，巴老师喂给大家的金玉良言，就是离不开的“meme”，不必浪费时间思考背后的逻辑。

4

如果不想被“meme”传染，怎么破？

答案是要有“自我唤醒”（self-aware）能力。

什么是“自我唤醒”？

并不是对“meme"的免疫力。如果您觉得自己内心强大，永远不会被“meme”洗脑，那恭喜您，您就是“被洗脑”的定义，扑克牌桌上拿最后一张牌的那位。

“自我唤醒”的意思，应该是知道自己正在被"meme"传染，以及能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被传染的。如果有天早晨，您被闹钟唤醒，当发现关掉第十个闹钟后，还有一个在响，这时应该马上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还没醒。

唤醒自己是第一步。嵌在每天听到看到的“现实”中的“meme”到处都有，只要您逮到一个，找到它背后的逻辑，马上会发现到处都是。就像玩Pokémon GO。

接下来，要有“知行不合一”的本领：能把一个错误的认知，导向正确的行为。在别人的牌局里打自己的牌，Play YOUR best game。

古希腊和罗马的建筑师会故意把柱子做成向外“微凸”，才能让人觉得整间神殿是直的，因为直线立柱会给人中间“细”的错觉。这就是个知行不合一的例子。Meme不一定全都有害，您要有自己“填空”的能力。不同的人填不同的空，但是能独立思考的人，填补能力更强。

“人”的认知，一定是从最容易感觉的东西开始：一点一点，由近及远，凭经验感觉和“meme”去认识离自己思维最近的东西。您需要一个工具，给您一种可能性，帮助您排除九九八十一难，“有意识”地和旅途中各种“meme”和平共处，互相利用。

这个工具就是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