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位青衣少年木然地站在被烧毁的房子前，余烬还散发着一缕缕黑烟，缓缓消逝于晨风中。他顾不得伤心，只觉得心中迷茫。

青衣少年名叫韩飞，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被一位道士收养，住在这座道观里——说是道观，其实就是两间破屋子。道士收他为徒，教给他武功，将他抚养成人，两人亲如父子。

他记得，昨天师父突然心血来潮，提议去野营。

“师父，我们本来住的就是荒郊野外，还去哪里野营啊？”韩飞疑惑不解。

“你不懂。”师父语重心长地说，“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快去收拾东西。”

昨晚，他们坐在帐篷外看星星，师父给他讲了很多话，关于江湖、关于人生、关于未来，如此等等。韩飞只觉得师父很奇怪，直到他早上醒来，遇到更奇怪的事。

师父不知去哪了，只留下一些银两，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师父迫不得已，与你就此告别。你已习得一身武艺，从此之后，远走高飞，独自谋生，我们不再相见。两间破房子我已经一把火烧掉了，勿念。”

二

这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韩飞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想恨师父，却又恨不起来，只觉得很迷茫，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就这么毫无目的的往山下走去。走累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发现石头上有一把剑。

韩飞心想：“行走江湖总得有件兵器才好。纵然我拳脚功夫了得，佩一把剑也能增加气场，看起来倍儿有面子。”于是拿起剑来，细细端祥，却发现是一把还没开刃、锈迹斑斑的剑，很是失望。

“原来是这么个破玩意。”韩飞没好气地把剑摔到一旁，躺在大石头上，看着天空发呆。

“你摔我干什么！”

韩飞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女子站在身旁，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长发披肩，两腮绯红，双眸灿如星辰。

韩飞定了定神，问道：“你……你是谁？从哪冒出来的？”

“我正在石头上晒太阳，确切地说，是吸收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结果你上来就把我摔到一边，太粗鲁了！”

韩飞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哦……你是刚才那把剑？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剑人？”

“你才是贱人，会不会说话啊！”白衣女子恼怒道，“我是剑灵！”

“对对对，剑灵，实在抱歉！”韩飞慌忙道歉，“我以为剑灵只是传说，没想到真有啊。还有，剑灵不都是男的吗？”

“既然石头里能蹦出猴子来，剑为什么就不能变成人呢？而且生男生女的概率各占一半，没什么奇怪的。”

“姑娘所言极是，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叫韩飞，请问姑娘芳名？”

“我叫剑灵儿。”

“哇，真是很有灵气的名字。”

剑灵儿已经修行了500年，不过从幻化为人形算起，也只有十六年，与韩飞年龄相仿，聊得很投缘。两人在这世间无依无靠，不禁惺惺相惜，互生怜悯。韩飞提议，今后一起结伴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剑灵儿欣然应允，只是有个条件，不能杀人，不可沾血。

剑灵儿修为尚浅，大部分时间还是保持剑的形态，行动不便，于是她表示，自已愿意屈尊被韩飞佩戴在身上。

韩飞心想，这分明是借口，剑灵儿就是懒，不想走路而已，不过无所谓，作为一名侠客佩戴宝剑是天经地义的事。

韩飞建议道：“不如先找块磨刀石，我来给你好好打磨一下，开了刃，包你锋芒毕露，光彩照人。”

“千万不要，我怕疼！”剑灵儿一口拒绝，“我要是把你按在地上摩擦，你能好受吗？”

似乎有道理，韩飞笑了笑，便依着她了。剑灵儿化作长剑，韩飞将她背在身后。

两人决定先到山下的城里四处转转，再作打算。

三

这座城虽然不大，因处于交通要道，却也颇为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卖小吃的，卖货的，杂耍的，算命的，韩飞感觉很新奇。

韩飞正打算买两串糖葫芦解解馋，忽听不远处有吵闹声，还围着不少人。

走近一看，原来是街头卖唱，弹琴的老汉一脸沧桑，唱曲的女子则非常清秀，年纪不大，似乎是父女两人。

此刻，老汉被两个彪形大汉抓着胳膊动弹不得，女子显然受到惊吓，正哀求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奴家只卖艺、不卖身，求这位公子爷放过……”

胖子淫笑着说：“本公子今天善心大发，好意收留你，不比在街头卖唱要好吗？别不知好歹！”一边说着，一边对女子动手动脚，周围群众都在吃西瓜，没人说话。

韩飞只觉得气血上涌，这胖子如此嚣张，竟敢强抢民女，当即大喝一声：“住手！”

胖子斜眼一瞧，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找死。小小年纪，背一把破剑，就以为自己是大侠了？”

韩飞只觉得背后的剑似乎要自己窜出来，赶忙按住，小声说：“别冲动。”

胖子怒道：“什么？别冲动？你敢威胁我，给我上！”

话音刚落，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冲上来，一人挥拳攻击胸口，一人飞腿踢向腹部。韩飞略一侧身，绕到二人身后，两掌击出，将两名大汉打翻，又转身一腿踢中胖子，那胖子飞出，四仰八叉摔在地上。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眨眼功夫。

胖子等人仓皇逃窜，那卖唱的父女二人前来拜谢。

韩飞细细打量这女子，容貌秀丽，鼻尖微翘，嘴唇红润，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泪珠，惹人怜爱。这时背后的剑“嗡嗡”震动两下，韩飞忙说道：“路见不平，理应相助，请不必多礼。两位还是快快离开此地。”

送走父女二人，剑灵儿化为人形，与韩飞寻了一处酒家，要了二两小酒。

韩飞举杯道：“今天是我们行侠仗义第一单，值得庆贺。来，干一杯。”

剑灵儿笑道：“恐怕不是行侠仗义，是英雄救美吧，刚才看见美女，你眼都直了。”

“英雄救美也是行侠仗义的一种嘛，一个意思。”韩飞一饮而尽。

剑灵儿没有喝酒，小声嘟囔了一句：“大猪蹄子。”

韩飞说：“什么，你想吃大猪蹄子？小二，来一份炖猪蹄。”

猪蹄子没上来，门外却来了一队官兵，手持兵刃，堵住门口，为首的喊道：“刚才太守公子遭到强盗袭击，我们奉命捉拿！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看这情形，韩飞暗暗叫苦，只有硬着头皮冲了。剑灵儿化为长剑，韩飞提剑杀出。

别看剑灵儿生了锈、没开刃，用起来却十分顺手，一番刀光剑影，韩飞杀出包围。由于他答应过剑灵儿不沾血，因此不敢恋战，只能逃跑，后面的官兵紧追不舍。

跑了二里地，前面一条大河拦住去路。官兵包抄上来，呈半圆形包围圈。

看着湍急的河水，韩飞问道：“剑灵儿，事到如今，退无可退，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吧？”

剑灵儿回答：“不，跳河。”

韩飞来不及多想，把剑背在背上，纵身跳入河中，被滚滚洪流带走。

四

不知过了多久，韩飞爬上岸，筋疲力尽，冷得直打哆嗦，于是在岸边生了一堆火取暖，烤衣服。

剑灵儿化作人形坐在旁边，看着韩飞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

“有什么好笑的？”韩飞拧了一把衣服上的水，“本来剑是用来防身的，现在倒好，我的剑不仅不能防身，我还得保护她。”

剑灵儿没说话，只是听到“保护她”几个字，心里仿佛开出一朵花。

过了两天，韩飞神秘兮兮地拿来一个盒子，说是送给剑灵儿的礼物。剑灵儿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副剑鞘，通体黑褐色，以金边包裹，刻着简单的花纹，虽比不上一线大品牌，做工倒也不错。

剑灵儿喜上眉梢，正要道谢，突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她盯着韩飞的眼睛，意味深长。

韩飞被看得不好意思，躲开剑灵儿的目光：“哈哈，不用客气，好剑配好鞘，这是我专门为你定做的……”

“少来！你说实话，是不是嫌我浑身锈迹斑斑，带在身上给你丢人？”

“怎么会嘛，哈哈……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知道，一把剑，不能只看她的外表，还要看她的气场，就比如你……。”

“什么意思？你还是认为我外表不好看喽？”剑灵儿嘟着嘴气鼓鼓地质问。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韩飞尴尬地直挠头，不知如何解释。

其实他就是这个意思，他搞不懂为什么剑灵儿变为人形的时候像天女下凡，变回剑的时候却像一块儿废铁。你见过拿一块儿废铁行走江湖的侠客吗，毕竟不是丐帮，确实不太合适。

剑灵儿看到韩飞的窘态，反倒“噗哧”一声笑了，主动和韩飞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原是几百年前一位世外高人铸造的宝剑，曾经斩妖除魔，叱咤风云。后来世外高人羽化飞升，离开之时看到我初具灵性，便给我一个化为剑灵、获得生命的机会，把我留在一处灵性宝地，吸收日月之精华。果然，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第一次睁眼看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说来奇怪，虽然我是一把宝剑，杀敌无数，可是成为剑灵后却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尤其不喜欢沾血。所以我修炼时，选择了和平路线，不杀生，不沾血，否则前功尽弃，无法修成正果。

“可是作为一把超级无敌绝世名剑，我的气场太过强大，魅力无可抵挡，若落入江湖人士手中，免不了又要杀人，所以我必须低调、低调、再低调。于是我隐藏了剑锋，让身上布满锈迹，在这样的伪装之下，我终于可以安心修行了。”

韩飞笑道：“虚荣如你，能做到这么低调，实在令人佩服。”

剑灵儿嗔怒道：“不会说话就闭嘴！信不信我揍你。”

“你敢吗？你要是把我打破一点皮，沾了血，你可就前功尽弃了，哈哈。”

这样打闹了一会儿，两人便商议今后如何打算。韩飞提议去京城闯闯，一来见见世面，二来，韩飞想着或许在京城能碰到师父，他对于师父不辞而别还是耿耿于怀。两人稍作准备，便出发了。

这一日，韩飞背着剑灵儿正走一条峡谷之中，忽见后面有车马赶来，便站在路边避让。待走近一看，原来是押送犯人的囚车和官兵。

那囚犯被锁在囚车里，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韩飞扫过一眼，当下大吃一惊，此人不正是他的师父吗！由官兵押送，而不是衙役，说明可能是朝廷要犯。韩飞心想：“师父不辞而别，一定是有什么事怕连累我。我若见死不救，岂不枉为人哉！”

韩飞看官兵不多，只有八人，手持刀枪，心里有了把握。他手中的剑灵儿虽不能伤人，但对付兵器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决定劫下囚车。

韩飞追上去拦住囚车，自不必说，双方厮杀起来。

官兵虽然人数占优势，但是刀枪只要格挡韩飞的剑，便火光迸射，瞬间断为两截。官兵无不惊惧，不多时，便全部逃走了。

韩飞救下师父，抱头痛哭。师父喝了两口水，恢复了精神，也是喜极而泣：“想不到你我还能相见。徒儿不必悲伤，为师大事已经办完，死而无憾。”便将前因后果告诉韩飞。

原来，师父真名李忠良，是先前大将军韩东林的手下，也是生死之交，而韩飞则是韩东林将军的亲生儿子。韩将军堪称一代名将，曾多次领兵击溃入侵的胡人，立下赫赫战功。多年以来，朝政一直被大太监魏剑尘把持。他是个大奸臣，结党营私，大权独揽，陷害忠良，因韩将军不肯同流合污，遭到魏剑尘的陷害，被满门抄斩，可怜韩将军一世英名竟落得如此下场。

李忠良冒死救下韩东林的儿子韩飞，为了给韩家留下唯一的血脉，隐姓埋名，藏于深山。一方面他养育韩飞，教给他武艺，另一方面也在积蓄力量，伺机杀掉魏剑尘，为民除害，为韩将军报仇。

终于，天赐良机。不久前，魏剑尘到本地督导军务，李忠良集结几名壮士，成功刺杀魏剑尘，但是陷入重兵包围，经过一番血战，李忠良被抓，其余人全部战死。那一日李忠良对韩飞不辞而别，便是报着必死之心，不想连累韩飞，为韩家留下一支血脉。

韩飞被师父的忠义和勇敢所感动，又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竟遭此无妄之灾，不由痛哭流涕。

忽然号角吹响，两侧山上冒出不少官兵，手持弓箭，居高临下。原来此处早有埋伏！

只听一声号令，顿时箭如雨下。韩飞将师父拖至一块大石头下勉强藏身，手持长剑挥洒如飞，将飞箭击落。不过毕竟难以持久，在第二轮万箭齐射之后，韩飞左肩中了一箭。敌人马上发动第三轮齐射。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韩飞手上的长剑发出万道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片刻之后，再看这把剑已经脱胎换骨，剑锋锐利如同闪电，剑体幽蓝的寒光时隐时现，远远看去都能感受到一片肃杀之气。这一刻，韩飞才明白什么叫气场！

师父惊呼道：“好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剑灵儿道：“我说过，我乃是斩妖除魔的名剑。韩飞，放大招吧！有我在手，这些凡人不过像蝼蚁一样！”

剑灵儿的声音充满杀气，韩飞愕然：“若是如此，你数百年的修行岂不是毁于一旦？”

剑灵儿道：“不这样，你今天必将命丧此地，纵然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你师父。”

韩飞还在犹豫，铺天盖地的箭雨再度袭来。韩飞再次挥剑格挡，剑气呈弧形扩散，所到之处，树木被齐刷刷地斩断，岩块崩裂，碎石飞溅。但是箭雨太过密集，师父腿部中了一箭。

剑灵儿大喊：“韩飞！快杀出去，来不及了！”

韩飞看看师父，一咬牙，挥剑狂舞。

刹那间，山谷中如雷鸣般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山上的弓箭手看不清目标，对着山谷一通乱射。待到安静下来，官兵下去寻找尸体，只发现一些血迹，韩飞等人却不见踪影。

五

一年后，韩飞和剑灵儿走在山间小路上。

“我堂堂绝世名剑，竟然被你拿来挖洞，你真不愧是属老鼠的！”剑灵儿又拿这件事取笑韩飞。

“也只有我，智勇双全，才能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跟了我你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韩飞的脸皮也挺厚。

他们谈论的正是那天峡谷脱险一事。当时生死攸关，韩飞又不忍让剑灵儿杀生，看到剑的威力巨大，便急中生智，硬是用剑在山上挖出了一个洞，带着师父穿山逃脱。

之后不久，新皇帝登基，韩飞的师父作为诛杀大太监魏剑尘的功臣，被朝廷重新任用，韩飞父亲的冤情也得以昭雪。

韩飞本有机会做官，但他婉拒了。剑灵儿说过“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韩飞带着剑灵儿继续行走江湖，形影不离。

剑灵儿问：“你是喜欢我这把剑，还是喜欢我这个人？”

韩飞说道：“都喜欢。因为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你不是一般人，你是……”

“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