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爹这人不喝酒的时候木讷,甚至呆滞,一喝上酒就精明强干,口若悬河,随机应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这就是我五爹。
记得他当大队书记的时候,谁要是想求他办点儿事,就瞅他没喝酒的时候去。这时候的他太好说话了,你说长的就是长的,你说圆的就是圆的,要是在他喝了酒的时候去求他,好了,你说服不了他,门儿都没有。
那时的他就是周总理也说不过他。
就是公社书记,也都瞅他酒醒的时候跟他说话。
可是我五爹何许人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六十天处于微醺状态。是的,微醺状态,若真醉了,当然他的脑子也成浆糊了,但五爹就没醉过,这真是个奇迹,与他喝过酒的人都解释不了他为甚就喝不醉,只能叹息一声,说他能喝是天牛的。微醺状态中的五爹,眼皮耷拉着,像要睡着了,但脸上一脸的憨笑,让你知道他在听你说,还让你知道,他赞成你说的每一句话,所以,你说着说着就忘乎所以起来这下好了,他的小眼睛猛地睁开,红红的眼珠子射出犀利的光来,一下子就射进了你的心里,在你愣怔的当儿,他笑嘻嘻地说出几句话,你就哑口无言,满脸惭愧了。
当然,没几个人就这么轻易地就投降的,一定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哪知道这时的他,不光是口才犀利,还灵活多变,你硬我软,你软我硬,你疲我才来劲儿了,游击十六字诀让他用活了,没什么人什么事是他摆不平的。
就是他的微醺状态,把我们七队的那几个土匪一样的家伙整的服服帖帖的,就是他的这种微醺状态,把我们大队的地包产到户下去的。
也许你现在会说那时包产到户是人心所向的还那么难了?实则不然,那时我八岁了,能记事了,现在还记得微醺状态中的五爹,这个队的会刚开完,就去了那个队,晚上再开小会。开会时,人们吵破了头,打破了头,他就闭着眼在打盹,叫他书记,天塌了,他说还没压住他,不怕。等会散了,他就把那些不同意见的人拢到一起喝酒,呵呵,第二天,这些人就好的跟亲弟兄一样了。就因为他在分地时出色的表现,上面要调他去当公社的副书记,不想,他却得了肝癌死了。
一家人真是惋惜,都说他是被酒鬼给揉死的,不是医生说的是得癌症死的。
原来,我五爹是坚定的共产党员,不信神不信鬼。那时的人一喝开酒就是马拉松式的,不喝一天一夜不散场。就是说,晚上常常是散场的时候。我五爹有个毛病,晚上非回家不可。人家就劝他,说晚上游魂野鬼多,酒腥气又招野鬼,住下吧。五爹他们村后就是坟地,去公社跟大队的路贴着坟地得走二里多。
可他就不住,说,有鬼了?我倒要逮一个看看,活人还怕鬼了?还故意揣半瓶酒,说,要跟鬼喝酒。
就这样,一喝酒,他就常常讲起他跟鬼因为酒斗心眼儿的事来,真真假假的,谁也说不准。但他死后,人们都说这是真的。但我不信。后来,我姐跟我说了一件五爹跟鬼的事,我就信了。因为五爹特亲我姐。他比我姐大八岁,是他把我姐从小拉扯大的,跟我姐无话不说。他跟我姐说,有一天他从我家喝完酒,自然是后半夜了,自然又不听我妈的劝,揣了半瓶酒插荒往家走。本来,他们村离我们村顺路走也就是四里地,插荒走就是二里地。不想,村子就在眼前,他就是走不回去,累得他坐在地堰上,想抽根烟歇缓歇缓再走。他点着烟抽了几口,无意间一抬头,头发就倒竖起来﹣﹣隔着一块儿地,有个黑均桩。他以为是树墩,仔细看,是个人形,就奇怪,半夜三更的,还有走路的人了?再细一看,那人的头有脸盆大,没有一根头发,只是眉眼模糊,看不清。
五爹就明白,他真是碰上鬼了,刚才就是这个鬼打着墙,不让自己回家的。他明白,这鬼要喝他的酒。五爹这时认屣了。问:"你要喝酒?"
鬼嗯一声。五爹跟我姐说,那声嗯飘飘忽忽的,似有似无,但他就认为是一声嗯。
五爹说:"我放这儿了。"鬼又嗯一声。
我爹又说:"我走了。"
鬼又嗯一声。五爹就绕开鬼,走回了家,第二天就病倒了,过了一向去医院查,说是肝癌。我五爹要我姐在他活的时候谁都不要跟说,他怕人笑话,一个一辈子不怕鬼不信鬼的人,却死在鬼的手里,多丢人呀。
我妈他们都说,我五爹当时不要跟鬼说话,放下那半瓶酒走就行了,说人跟鬼一说话,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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