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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在桃花盛开的坟地里

初见,在桃花盛开的坟地里

作者: 机息心远 | 来源:发表于2021-04-09 13:03 被阅读0次

    云收雨住,呼吸渐渐平复。这时,伊山忽然感觉喉头一咸,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郑荭慌了神,急切地从伊山的怀中爬起来说道,伊山,怎么了?

    伊山却很泰然,一脸无所谓地说,不碍事,我刚才太激动了。第一次,男人也要流血的。

    郑荭半信半疑,柔声问道,真的吗?

    伊山看着郑荭,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红色,出现在女孩的任何地方都迷人。伊山的记忆在两片诱人的红霞中,回到了儿时,回到与郑荭初识的那个夜晚……

    伊山自幼多病,动不动就口吐鲜血。

    母亲带着他四处寻医问药,终于访到一位神医。神医把了伊山的脉象说,这病不难治,只是一点,吃我这药,忌动情。

    母亲听完,呆在原地。忌动情就是忌女人,忌女人就是忌结婚、成家,不结婚怎么生孙子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是不除此病病,伊山又命在旦夕。

    这病治还是不治,难坏了母亲!人生的很多抉择令人心痛。

    身旁的伊山却毫不犹豫,他言语决绝,娘,这病一定要治!治好病,我才好给您养老送终。我不动情,书上说了,多情总比无情苦。

    母亲心喜,这孩子有出息,书没白念。

    这一日,伊山喝完药,日头开始西坠,母亲说,趁着天还没黑,早些回学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呢。

    季节正逢着春天,万物生发,漫山桃花,看哪里都像一幅画。伊山贪玩儿,忘了时间,到达山岗时已是暮色四合。

    山岗上,到处都是坟包,刚刚过了清明,每一个坟包前,都添了祭品,新插的纸幡在风中哗哗作响。衬托的桃花都有些瘆人。

    伊山心里一阵发毛,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拐过山梁,突然见到不远处有一位红衣女孩,就着月光在坟堆间好似翩翩起舞。

    伊山一惊,心一下窜出了头顶,扭头想跑,可腿上像绑着两袋米,哪里迈的动步子。慌乱中又被一壶祭酒绊倒,嘴里发出哎呦一声惊叫。

    红衣女孩听到叫声猛地转过身,看到倒在地上抖成一团的伊山,迤迤然欺身过来,带着一股酒气。

    伊山见这女孩不施脂粉,脸色白得吓人,只有双颊像烧着了火一般的通红。这荒山野岭之上哪里来的人?分明是鬼。伊山喉头耸动,张了几下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女孩看着伊山,调皮地眨眨眼,然后豪气地伸出手,要拉伊山起来。伊山镇定了许多,却还是不敢去碰女孩的手,自己狼狈地爬起来。

    女孩笑得开心,喂,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说完,跑到就近的坟包,拿起一壶祭酒,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发出夸张的赞叹,好酒!然后递给伊山,伊山颤颤巍巍地接过来,却不敢喝。一个正常人,谁敢喝祭酒啊?

    女孩轻蔑地看着伊山,不敢喝啊?伊山一咬牙,喝就喝,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女孩?

    伊山从小没喝过酒,只几口便觉天旋地转,扑腾一声醉倒在坟包里。女孩也没好到哪里去,头枕在伊山的肚子上,像鲤鱼一般耸动,嘴里不停地漾出酒来。

    伊山舌头都短了,你是鬼啊?

    女孩又漾了一口酒,笑着说,我是啊。

    伊山更好奇了,我听说鬼身上是冷的,我能摸一下吗?

    女孩掳了袖子,递到伊山眼睫毛上,摸,你放肆地摸。

    伊山摸了一把,惊叹,不冷啊。我还听说,鬼没有重量,能抱一下吗?

    抱,你随便抱。

    伊山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抱起女孩,果然轻若无物,不禁感叹,真轻啊。我还听说,鬼怕血,我能咬破舌尖冲你吐一口吗?就一口……

    话音未落,女孩一口酒漾出来,喷了伊山一脸。

    清晨,伊山从醉酒中醒来,发现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坟堆里,女孩早已经不见踪影。伊山如坠迷雾,昨夜难道是一个梦?

    早上的自习课迟到了,伊山罚站,直到老师有事宣布,才回到座位上。

    老师给大家介绍,这是新来的同学郑荭……

    伊山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新同学不是别人,正是昨夜里遇到的红衣女孩。郑荭也一眼看见了伊山,对他调皮地使眼色。

    晚饭后,伊山照例熬药,郑荭凑过来,喂,你在煮什么?

    伊山多少还有些恐慌,药。

    郑荭抽动鼻子,用力闻了几下,我能尝尝吗?

    伊山哭笑不得,舀了一勺,递到郑荭嘴边,郑荭喝了一口,随即吐了出来,苦。

    伊山正色道,你……到底是谁啊?

    郑荭扮了个鬼脸,我家住山后的郑家庄,自小贪玩儿,被父母逼着认字读书,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就故意惹事,学校管不了,家里就不停地给我转学校,这次又转到这里,路上刚巧遇见你。

    伊山怎么寻思都觉得古怪,怀疑地看她。女孩哪有这么爱喝酒的?

    我生过一场大病,用中药医治,酒当药引,病好后,酒却戒不掉了。

    伊山难以置信,那你就去喝死人的酒?

    郑荭一脸无辜,你也说是死人了,他们又喝不到,与其浪费,还不如给我喝了。

    伊山感叹,你可真是奇女子!

    学校以国学见长,这天讲“礼”,老师说,天地伦常,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位置。这是天地运行的根本……

    伊山不信这些,听着无趣,双眼开始瞟向窗外。

    老师看见走神的伊山,板起了脸问,伊山,说说你对礼的看法。

    老师,我觉得您讲的不对。

    老师瞪大了双眼,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恼怒,一字一顿地问,伊山,你倒说说看,老师哪里讲得不对?

    伊山侃侃而谈,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要是天地这么容易就乱了,那也太脆弱了吧。

    老师一时无语。

    郑荭崇拜地看着伊山,暗暗鼓掌叫好。

    伊山接着说道,我就想问问,所谓的位置都是谁定的?万物有灵,去什么位置上,当然是自己说了算。人生贵在快乐,几十年光阴,要怎么高兴就怎么活才对。

    老师无言以对,怒火再也控制不住,高声叫道,你这个捣蛋鬼,出去罚站去!

    郑荭激动地跳起来,老师,我觉得伊山说的对。

    你也罚站去!

    两人站在窗外,郑荭扭腰撞向伊山的胯骨,喂,你真是我的知己,说出了我的心声哎。我在家中从小被管教,要守规矩,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整天生活在规矩里,真是生不如死!

    伊山欣慰,世间最难逢知己,今天得一知己足矣!

    学校也设音乐课,音乐课上不讲叨、来、咪,而是讲工尺,讲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乐。伊山摇头没兴趣。

    老师问,伊山,你为什么又摇头?

    伊山叹息,这些乐曲恢弘有余,但就是少了一点生活味。歌功颂德的乐曲够多了,为什么就没有一首儿女情长的呢?

    你给我滚出去!

    郑荭屁颠屁颠地站起来,那我也滚出去。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伊山身后。

    老师火冒三丈,气得头发都要烧着了。

    两人再次罚站,默契对望,郑荭问,什么是儿女情长呀?

    伊山脱口而出,圣人的《诗经》里就有啊,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什么有美一人,宛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携藏。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动情啊。

    那,你会动情吗?

    伊山一怔,耳边响起神医的话,吃我这药,忌动情……

    伊山,怎么了?

    伊山有些为难地说,动情可能会出人命啊。

    郑荭不解,动情还会死人吗?

    伊山笑,也许会吧。

    郑荭似懂非懂,突然拉了伊山的手,伊山,你想不想看儿女情长?

    伊山一愣,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郑荭拉扯着跑向山上。

    二人到了后山,只一转眼,伊山就惊讶地发现,郑荭从树丛里出来后,已换了红裙,美艳动人。

    喂,儿女情长来了,伊山你可要认真看哦。

    郑荭抖动红裙,跳起舞来,鸟啭莺啼,树叶沙沙。浓郁的花香中,郑荭犹如一团纷飞的野火,烧红了大半个天际。

    伊山看得痴了,不觉胸口一疼,一口血就要吐出来,伊山急忙收了心神,硬生生把血咽回去。

    伊山看着如烟雾般袅娜的郑荭,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伤感,郑荭啊郑荭,我可是不能动情的啊。

    深夜,伊山刚要睡着,郑荭偷偷摸进伊山的被窝。伊山吓了一跳,郑荭,你……这是干嘛?

    郑荭不由分说地钻了进去,一脸天真地说道,白天里你读的那些诗,我还想听,你读给我听吧。

    伊山就差心脏从嘴里跳出来了,胡闹,男生宿舍你是怎么进来的?

    嘘!小点声,你没看到我穿男装很帅吗?

    可毕竟是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你一个姑娘,怎么能随随便便钻进男人的被窝里?

    郑荭一脸困惑,什么亲不亲的,我又没让你亲我。咦?伊山,你一直最讨厌规矩,怎么也开始给我立规矩了?

    伊山哑然。

    郑荭嗔怒,你别给我装啊,咱俩第一次见面就一起睡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呼噜声呢。你到底读不读?

    伊山只好投降,听任郑荭处置。

    二人缩在被窝里,伊山全身僵硬地读着诗经里的句子,郑荭听得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谜一样的微笑,渐渐地在伊山怀中睡着了。

    伊山看着郑荭熟睡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郑荭啊郑荭,你迟早会玩儿死我。

    第二日天明,郑荭醒过来,一侧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起身去找,看到伊山正站在屋外一个人发呆。

    早啊,伊山。

    伊山吓了一跳,脸色有些不自然,郑荭,你早。

    郑荭上来就牵了伊山的手,走,洗漱去,我知道有个特别的地方。伊山被郑荭拉着,一路小跑。

    青黛远山,一挂瀑布,如青山的裙摆。水声激荡,水雾扫过来,清风拂面,沁人心神。

    郑荭看起来心情极好,伊山,这里我从未带外人来过,你是第一个。伊山预感到郑荭又要有惊人之举。

    郑荭深吸一口气,山野清风,入心入肺。她看了一眼伊山道,伊山,我先下去了。说罢,轻轻脱掉了自己的衣衫,如剥开了一个荔枝。

    伊山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看,淫邪;不看,虚伪。

    郑荭纵身跃入水中,像一条游鱼。伊山呆立岸边,看着郑荭戏水。

    郑荭朝着伊山打来一朵水花,随即发出了邀请,伊山,水中别有洞天,你来不来?

    伊山心中天人交战,咬着牙克制自己,全身都发起抖来。

    伊山,能不能豪气一点?快下来啊!

    死就死吧!伊山褪去自己的衣衫,跳入水中。

    二人戏水。

    人既然生来就是赤条条,此刻又何须遮遮掩掩?

    回到岸上,郑荭突然脸色黯然,伊山,明天我要回家祭祖,族中礼仪繁琐,十天后才能回来,这些天再也不能听你读诗了。

    伊山也有不舍,你快去快回,回来,我再读给你听。

    ……

    身边缺了郑荭,伊山茶饭不香,长夜慢慢,辗转反侧,一个人跑到瀑布下熬药,看星星,感叹,情这个字,真不能碰,碰了之后,很多事都不敢一个人做了,造孽啊。

    想到这时,他突然飞起一脚,踹翻了药罐。这药,我不吃了。

    郑荭在家中更是度日如年,这才懂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终于熬到了日子,郑荭晚饭都没吃,连夜往回跑。

    夜色漆黑,看不清方向,郑荭在狂奔中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又惊又喜,正是伊山。

    伊山声音都变了调,我天天都在山上等你,想死我了。

    郑荭腻在伊山怀中,如温顺的小猫,分开太苦了,我要长在你的肉里,永远不分开。

    郑荭紧抱着伊山,伊山,我想我懂了。

    伊山不解,你懂什么了?

    我懂什么叫儿女情长了。

    说着扯脱了自己的衣衫,我要嫁给你,你要吗?

    伊山试图阻止,但情到浓时,却根本没有办法,脑海中就剩下一个声音:天地终无情,人生贵快意。既然遇上,就不管那么多了。

    山里溪水潺潺,风吹林动。两个人终于融为了一体。为这一瞬间,等了不知道有多久。

    呼吸渐渐平复,伊山却喉头一咸,鲜血涌出来,喷做一朵血莲。

    郑荭慌了神,不知所措。

    伊山一脸镇定,不碍事,可能我太激动了。第一次,男人也要流血的。

    郑荭半信半疑,真的吗?

    伊山打个哈哈,想敷衍过去。可话还没说完,继续喷出的血柱染红了水面。

    郑荭很害怕,伊山,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伊山无奈,只得断断续续说出了实情。我自幼多病,忌动情,情动人亡……

    郑荭抱紧伊山,血泪湿了眼,伊山,伊山,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动了情,我们不儿女情长了,我没有福分与你相好,我认命了……

    伊山却很坚定,我不轻易许诺,但今日我要告诉你,我一腔子的血,愿意为你流干最后一滴。

    郑荭笑靥如花,却透着凄凉。

    伊山抱紧郑荭,胸中只剩下最后一口血,忍着不吐出来。

    二人超然物外,只剩下互相凝视。

    伊山意识渐渐消散,慢慢物我两忘,什么都记不起来,恍惚中,只觉得自己置身于桃花盛开的坟堆之中。

    我能摸你一下吗?
    摸,放肆摸。
    我能抱一下吗?
    抱,随便抱。
    我能咬破舌尖冲你吐一口吗?就一口……

    郑荭忍住了眼泪,抱紧了伊山,脸上绽开微笑,伊山,你吐吧。

    伊山脸上露出微笑,似得了解脱,胸中最后一口血吐出来,化成了郑荭脸上娇艳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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