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桔

红桔

我的家在南方，一到冬天，漫山遍野的红桔树上挂满了红红的桔子。

小时候我不喜欢红桔，觉得它不高贵，不精致。哪里都是，走到每家每户都可以敞开肚子吃个够。越是滥见的东西越不值钱，在我记忆中，我家乡的人们基本不卖红桔，即使有，也是卖得非常便宜，收成好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任由红桔在树上接受冰霜的洗礼，然后腐烂，然后掉落一地，最终与土地、与根融为一体。

搬家到城市后，乡下的红桔更是在我记忆里若隐若现，城市的水果非常多，光是橘子就有好多种，我喜欢吃非常非常甜的沙糖桔，觉得它小巧可爱，来客人时又实用，又经济。

一次，家里来了一个远房亲戚，我赶忙拿出了家里买的新鲜水果，大多数都是他们乡下没有的，我把水果摆好盘，热情地招呼着。不料，亲戚却从他背的背篓里拿出了一大包红桔出来，说:“城里的水果贵，还是我们家乡红桔好，又解渴，又不花钱。”

亲戚把口袋打开，里面一个个像小灯笼一样的红桔安安静静地挤在一起，有的还带着叶子，有的还有露水，每个都红得发亮。

亲戚顺手剥了一个给我，说:“尝尝鲜，我今天早上才从树上摘下的，没有防腐剂，很甜。”

我不好意思拒绝，拿了一瓣放到嘴里，如蜜水一样的汁立即浸满了我整个嘴，舌头比我还幸福，它好久都没有沐浴在这种美味的琼浆玉液里了。

不知是因为阔别了许久这个味道，还是亲戚家红桔的与众不同，我一吃，便停不下来了。亲戚见我喜欢吃，“呵呵”直笑，说:“早知道你喜欢，我就多带一些了。没事，周末的时候，你们一家人开着车回乡下摘，树上还有好多。”

我不知怎么了，从小到大都不把红桔当水果，不把它放在眼里的，今天却拼命点头，还跟亲戚说:“这个周末就来摘。”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伯父最喜欢栽红桔树，我就纳闷了，荔枝呀、龙眼呀、柚子呀这些可以卖更多钱的水果为什么不种，偏偏要种红桔，而且漫山遍野地种。当时伯父就笑了笑，说:“红桔便宜，不要你管它，自己就可以开花结果，就是因为便宜，不值几个钱，乡亲们才可以随便摘来吃。”

“你种就是为了让别人随便摘。”我傻傻地问。

“是啊，你看，这一片山上那么多土地，冬天人们来地里收红薯的时候，渴了，中途休息时都可以摘红桔来解解渴，充充饥。我到处种一些，他们就可以就近摘到了。假如是种的荔枝，那么贵，别人即使想吃，也不愿意甚至不敢摘呀，都是农村人，大家要互帮互助嘛……”

小时候不懂，现在回想起来，昔日那个拄着锄头给我说这一番话的伯父瞬间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

现在伯父已经没在家乡住了，但是他那漫山遍野的红桔树依旧茂盛，我能想象在地里干活儿累了的乡亲们坐在树下，一边休息一边剥红桔吃的场景，惬意极了。

亲戚又选了一个最红的给我剥好，他说:“这个又大又红的是我在田坎上的那根树上摘的，你尝尝，味道一定更好。”

我一吃，果然，比之前的更甜，更脆，一下就甜到心窝里了。这种甜，来至于红桔本身，也来至于人间的情感。

我问:“为什么田坎儿上的要甜。”

亲戚笑了笑，说:“因为那根田坎儿上就它一颗树，光照充分，水分也好。”

我突然想起以前读的一个乡村学校，教室背后是一遍土地，每到冬天红桔挂满枝头的时候，我们总会情不自禁地把小脑袋探出窗外，期待着一阵风吹过，然后把窗外的红桔吹进来。又或是幻想，让我变成一只蜜蜂吧，我要飞过去，趴在最大的那颗红桔上，尽情享受。

有一次，有个老伯伯在窗外的那片地里除草，看到我们探出的一个个小脑袋，然后笑了笑，爬到树上摘了几颗最大的，用竹竿夹着叶子，给我们递到窗户口，我们就伸出小手，愉快地接过红桔。

过几天后，那个老伯伯把一些不漂亮的红桔树坎了，只留稀稀拉拉的几棵，当时我们不解，现在似乎明白了，阳光会使红桔更甜。

几天之后的周末，我们一家人果然到了亲戚家，开始像土匪一样采摘红桔。男士负责摘，我就负责拍照，小孩就负责搬运。大家嘻嘻哈哈，打破了沉寂的山谷。

回家后，我把相片发到了微信里，结果，一位姐姐居然说要借用我的图片打广告，因为他们家在卖橘子茶和橘红。我果断地同意了。

看来，一切平凡的事物都有它独特的价值，红桔如此，生命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