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酒是张世友珍藏的好酒,还没有成熟的火杨梅加上酵母发酵,待到一定时日,和着新一年的红薯,一块儿蒸,出来的酒便带着梅的清香,有点儿苦,有点儿酸,下了肚,回味过来的却是甘甜。那年,张青梅出生在四月份,屋侧的火杨梅树刚结出青涩的梅。张世友应景给女儿取名青梅,同年还在树下埋了三坛子的青梅酒。
女儿十八的时候,张世友取了一坛,庆女儿的成人礼。如今,又遇到他乡的战友,张世友决定取出一坛与战友同饮,只是如此一来,便剩一坛埋在杨梅树下的青梅酒了。这一坛子酒,张世友要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再取出来。
酒过三巡,四人稍稍有些醉意。他们聊起各类的世事,一会儿欢言笑语,一会儿忧心忡忡。每当说起打战的情景,张世友等三人无不眼含泪水。张世友说起内战时双方武器装备悬殊的很,特别是老蒋的飞机大炮,哪里招架得住。他说曾经亲眼看到团长的警卫员让炮弹炸得血肉模糊,那场面一辈子都忘不了!
老秦头喝了一口酒说:“抗战时我们还小米步枪,情况比你那时还差好几倍呢!那个苦啊!说不出来。”
李景平看见老秦头的眼睛湿润了,忍不住地将手搭在了老秦头的肩旁上,希望这样能让老秦头心里好受些。
老秦头叫李景平讲讲跨过鸭绿江的事。李景平说当年他们连为了争夺一个山头,一片一片战士倒了下去,好多的战士年纪还很轻的,媳妇都没娶,他看着实在心痛得很。他自己也是那次战斗中受的伤,右大腿被一颗子弹击中,痛得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后方阵地上,忽然传来了部队取得胜利的消息。那时,打战也没有什么医疗条件,所以子弹现在还在他的腿里,也是他的命大,没有死,到如今阴雨天的时候,痛得死去活来,下地都不敢下。
周子先说:“你应该去取出来啊,那么痛怎么受得了?”
“还取什么,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就让它留着吧,就当我的军功章了!”
李景平傻傻地笑着说。
三人听他说得这么顺意,也笑了起来。
张世友对周子先说:“现在是和平年代,还是多读书好。我当兵的时候就想多读书。”
张世友又指青梅说:“这孩子也喜欢读书,之前我还供她读了几年书。后来家里的条件也不好,这才缀学回来的。”
周子先三人都偏头去看青梅,青梅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爹,别说了,我才念了多少书,跟周老师比起来,差远了!”
“谁叫你跟周老师比,你应该和你秦伯伯比。”
四人听了大笑,青梅更不好意思了。
周子先说:“喜欢看书?我那里倒有许多书,回去后,我可以寄些过来。”
张世友拍手说:“那敢情好呀?也省得我这傻姑你没事对着湖发呆了?”
夜慢慢深了,月亮的光辉洒在大地,像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霜。晚风不停歇地微微吹着,让人感到十分的凉爽。蛙鸣虫叫,和着树叶的哗哗声,如同床头母亲唱的摇篮曲一般。
四人谈及当下时局,陷入一阵又一阵的沉默之中,沉默的人又何止他们,还有更多的人在沉默里。那些不沉默的人,也像漩涡里的草一样,晕头转向的,完全的敌我不分,这场战怎么打?到底是谁打谁呢?
李景平他们谁也说不清。
远处,有一束灯光缓缓地照来,周子先和李景平诧异地站了起来观望。张世友叫他们坐下,说是送粮食的车。
话也说了,酒也喝完了,老秦头打起了盹!青梅早就等不及去房里睡了!
青梅酒喝着香甜,后劲却足,一坛酒下了肚,经风一吹已是醉意十足!
秦老头喝得最多,他总盼着张世友的青梅酒喝,今天开怀一喝,完全没了底。秦老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要回家去了。周子先和李景平还担心他醉了,回不了家。张世友说:“放心,他家不远,走了这么多年的路,闭着眼他也能找回去。”
秦老头朝他们挥手,趔趄着就往家去,一路上,嘴里还哼着《空城计》: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发-发-来的兵……
秦老头的唱腔断断续续地在寂静的夜里飘荡,引发道佑村的狗跟着一块哼了起来,像是在为他和声一般。
周子先瞧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李景平和张世友看见老秦的消失在夜幕中,听到狗叫后,对视轻笑,却不明白周子先为何叹气。
周子先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李景平笑着说:“子先喝醉了!”
张世友过来拉着周子先说:“你不忧也不求了,走,走,走,睡觉去吧!”
张世友睡仓房的床,主屋的房让给了周子先和李景平。
躺下后,李景平立马响起了粗壮的呼噜声。周子先睡不着,看着窗外的月亮和星星,他想起母亲和父亲,还有那个没有告别的姑娘,特别是今天看到青梅的笑,那么好看,和心里的那个姑娘笑起来像极了。
想完这些,周子先又开始想小乐,想秋奶奶,想他的画板,想他的书,想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日子……
“对了,回去还要寄些书给青梅,这可千万不能忘!”
想着想着,周子先的眼皮打起了架,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个身影再为他们加被子,好像又看到有一个身影正站在黄泥坳上眺望着,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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