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年的人生中,有14年都是和我爷爷奶奶度过的。刚出生就和他们一起生活,小学六年,很少见到父母的我,回忆里充斥着我爷爷奶奶的气息。
我奶奶个子不高,很臃肿,乳房垂到肚子上,腰上似乎缠着一个游泳圈,短头发几乎全白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无法磨灭的痕迹,伴随着的泥土渗入了她本就不大的眼睛,好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浑浊。
我奶奶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几个,重男轻女,封建迷信并且顽固市井,她很懒,我爷爷是个很勤快的人,所以她在嫁给我爷爷之后,变得更加慵懒,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务,简单的饭菜。
她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重男轻女的她从小就宠爱我爸,却对我刻薄的厉害,想想也对,毕竟是我耽误了她抱孙子。我小学和她生活了六年,这六年里,她总是让我赶紧去找我爸妈,总是给我爸妈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来接我。每当这时,我都躲在屋子里一个人哭,我很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很想知道我爸妈为什么不来接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自己是一个人。可她又对我很好,会给我买市场卖的最好的炸鸡,会在我初中暑假去看他们的时候偷偷塞给我钱,会在我被小学班主任针对的时候拉着我去学校质问老师凭什么,也会在我发烧住院的时候躲在门外偷偷抹眼泪。
她身体一直不好,大概因为这一点,她成为了虔诚的基督教徒,听我妈说,奶奶信基督是因为听说基督可以给人治病,信了他什么病都会好。于是从我奶奶身体不好开始,每周日都有一群老太婆来我家,拿着一个装了葡萄汁的小瓶子,放了几个饼渣的小盒子,一本翻的破旧不堪的《圣经》,神神叨叨的在我家客厅祈祷,唱歌,最后给我奶奶盛上几滴葡萄汁,几片饼渣让我奶奶吃进去,美其名曰喝了基督的血,吃了基督的肉。这副场景着实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小的打击。
我高二的时候,本来就身体不好的她突然垮了。身体突然不舒服,心脏疼得受不了,肠胃也一直难受,连夜叫了救护车给我奶奶送进了医院,过没几天,医院下来了病危通知,说老太太可能要挺不过去,回家静养比较好。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我正忙着期中考试,母亲一直没告诉我,直到我发现我爸的眉头一直紧皱,每天看起来也很憔悴,这时候我才从我爸口中知道了,我奶奶,要不行了,甚至严重到医院都不愿再留她。但从父亲嘴里听到奶奶病危的消息时,我的心里丝毫没有一点波澜,那时所想起的都是她对我的不好,对我的刻薄,对我的冷眼,对我的吝啬。我当时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便回了屋子,翻开作业却一点也写不下去,我感觉到我似乎一直在发抖。
第二天放学,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自己一个人去看了奶奶,站在门口时,我看见她躺在那里,右手正在输液,我能明显看出来,她的脸瘦了,但身子却是肿的。我走到她床前跟姑妈打了声招呼,姑妈看到我来了,便将座位让给我自己出去了。我坐下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她的皮和肉似乎已经分离,或许是因为病重,或许是因为发胀的身体,输液的针头在她手上留下一个个细小却又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痕迹。她感受到有人的靠近,睁开眼时看见是我,似乎用尽全部的力气发出细微的声音对我说:“玖儿啊,你来啦。”她似乎还在笑,似乎因为我去看她了而感到开心。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似乎在一瞬间,我冲出病房跑到厕所再也忍不住的大哭起来,眼泪跟鼻涕一起流下来,我觉得,不公平。我奶奶一直那么信仰基督,以为基督可以带走她的病魔,以为基督可以让她痊愈,她每天都跪在床头祈祷,我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她背诵圣词是什么,她说,愿您的国降临,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她说,愿在您面前有满足的喜乐,健康的身心灵;她说,主啊,我们歌颂您,您是天地的神。可是这些祈祷都没有用,每星期的歌颂都没有用,这些虔诚的信仰都没有用。
我看着她,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孩子,可是紧皱的眉头让我知道她在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肠胃出现严重的问题,身体也虚弱的不能动,排便甚至不能独自完成,每次想要排便,我父亲都会费力地给她抬起来让她跪趴在床上,父亲带着手套用手帮助她排便,给她洗干净再费力地帮她躺下。
奶奶住院期间,我总是去看她,有时是在放学,有时是在休息日,我帮不上什么忙,却总是在那里坐着,握着她的手,帮她按摩身子,帮她按揉疼痛不堪的肚子。她总是让我给她向主祈祷,让我学她一样跪在床上向主祷告,我总是反感的对她说,没用的,他听不到的。奶奶不听,任然固执的自己默默的祈祷,祈求主的保佑。那时我告诉我自己,我身前的这个人,我的奶奶,是我一辈子都要守护的,我不要让基督成为她的依靠,我要成为她的依靠。
不知道是奶奶的信念真的打动了远在天上的主,还是大夫的医术高明,奶奶在经历了将近3个月的折磨之后,虽然依旧虚弱却已经可以出院了。
出院的时候,我和父亲一起去的,我背着奶奶的行李,跟在父亲和奶奶身后,我看着她,她身子倚靠在父亲身上,双腿因为虚弱而不停打颤,我看着她的背影,她依旧臃肿,依旧笨重,依旧走两步喘两下,却变成了我十八年的人生中,最难忘的背影,我曾目送过无数人离开,我曾看见过无数个或离开,或忙碌的背影,但那天,阳光斜映在她的身上,她慢慢的扭头看我一眼,眼里却闪出不似病人的笑意,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圣经。她看我走得慢,撅起嘴不高兴,我托了托行李,快步跟上爸爸,她慢慢的将头扭回去,慢慢的走下台阶,那个背影,刻在我眼里,刻在我心里,刻在了我一生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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