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朝廷议事,宰相大臣坐而论道,为何后来变成跪着?
文:枯木
中国是传统礼仪之邦,古代关于礼节的规定和习俗非常庞杂,其中有精华也有糟粕,不合时宜的糟粕大多已废弃不用,然而“仁义礼智信”的精髓已经潜移默化,成为一种文化,渗透到每个炎黄子孙的骨子和血脉里,成为代表华人谦逊礼貌的优秀美德。
在传统礼仪里面,跪拜是最大礼节,过去除了祭祀神灵,祭拜祖先,跪拜祖辈父辈外,就连官员下级见了上级都要跪拜。如今除了民间依然保留祭拜祖先跪拜父母的习俗之外,官员跪拜因为有损人格,早在辛亥革命后就被废止。
官员跪拜的制度,其实原来并不是这样,并且最早是平起平坐,后来逐渐演变成官员在君主面前站立,从元朝开始,才有跪拜的规定,到了明清时期开始泛滥,并且登峰造极,不但贬抑人格尊严,更多地豢养了不少人的奴才性格,因而危害极大。
那么,官员跪拜的礼节,又是如何形成的呢?我们就翻开历史的沉积,追本溯源,看看古代君主和官员在朝廷议事的地位变迁吧。
首先我们来看看古人的日常坐卧。在汉代以前,古人习惯席地而坐,席地而卧,不管饮食起居,还是餐饮聚会以及朝廷议事,都是在席子上进行的。席子分为两种,一种是用苇子或者蒲草编制的,称为“席”,一种是用竹篾或木头制作的,称为“筵”,在铺陈的时候,首先铺一层“筵”,用来防潮,然后再铺上席,显得洁净。
《周礼·春官宗伯·叙官》:“司几筵,下士二人、府二人、史一人、徒八人。”,郑注:“筴,亦席也,铺陈曰筵,借之席,然其言之筵席,通也。”,孔疏:“设席之法,先设者皆日筵,后加者为席,假令一席在地,或亦云席,所云筵席,唯据铺之先后为名。”,《诗经·小雅·宾之初筵》的“筵”,郑注:“筵,席也。”,因而筵与席,二名一物。
除了筵席,古人还有“几”,也就是陈列食物的用具。《周礼·春官宗伯·典瑞》:“司几筵掌五几、五席之名物”,“ 每敦一几。凡吉事变几,凶事仍几。”。其中“五几”分为:玉几、雕几、彤几、漆几、素几;“五席”指:缫席、次席(柏席)、莞席、熊席、苇席。不同场合用不同的几和席(具体解释另文详谈)。
从《周礼》得知,古人只是因为场合不同,使用不同的几案和筵席,然而大家都是坐在席子上的,并且因为主宾不同,方位有差异。因为是坐在席子上的,坐姿也有要求,古人都是跪坐方式,《礼记·曲礼上》:“若夫,坐如尸,立如斋。礼从宜,使从俗。”,意思是坐和站立都是非常严肃和恭敬的,随意晃动是失礼的。
关于坐,汉代戴圣解释道:“坐通名跪,跪名不通坐也。”,《礼记·曲礼上》:“主人跪正席,客跪抚席而辞。”,“虚坐尽后,食坐尽前。”,由此可见,古时的坐可同跪,而跪不同坐。坐者,可直身亦可坐于脚踵。跪者,两膝着地,直身,臀部不着脚跟。前言之坐可同跪,正是因坐可取跪姿,而跪不可用坐姿也。并且交谈尽量坐于脚踵,吃饭则可采取跪姿,这样也符合人体结构。
同时当时也对坐的不雅姿态予以禁止。《礼记·曲礼上》:“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寝毋伏。”,其中的坐不允许双脚摊开,犹如簸箕样。《史记·刺客列传·荆轲传》:“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就是荆轲故意双脚摊开成箕状,表示对嬴政的不屑。
从以上可以了解,古代人们都是席地而坐,并且君主和大臣们虽然尊卑有别,然而都是跪坐或站立的方式进行宴饮和议事,只不过在议事和餐饮上,位置上有差别。朝廷议事,以北、东为上,《礼记·明堂位》:“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三公,中阶之前,北面东上。诸侯之位,阼阶之东,西面北上。诸伯之国,西阶之西,东面北上。”,从此北、东为上位的一直延续到清末。
而宴会则相反,《礼记·曲礼上》:“席:南乡北乡,以西方为上;东乡西乡,以南方为上。”。可见坐席宴饮是西方、南方为上,《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乡坐。亚父南乡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乡坐,张良西乡侍。”就是很好的解释,后来老师被尊称为“西席”就是由此而来。
到了东汉末期,由于丝绸之路的开通,和西域文化交流的增多,于是胡床等被引入中原,《后汉书·五行志一》:“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胡床、胡坐,都是用绳子贯穿的坐卧具,便于收放,胡床上面铺上竹木板,用来他躺卧;胡坐,也就是现在的“交椅”、“马扎儿”。这在北齐杨子华创作的绢本设色画《北齐校书图》中有精彩体现。
这些坐卧具 的引入,由于更加符合人体生理结构,并且可折叠,搬运方便,故而逐渐成为野外郊游、围猎、行军作战所用,在南北朝时期非常流行,后来逐渐变成室内常备坐卧具。于是,跪坐的方式逐渐发生改变,人们开始坐在椅子或床上进行议事或宴饮。不过,正如《后汉书》所言,胡床之类坐具,刚开始仅仅是在皇宫权贵之间流行,民间依然是席地而坐方式居多。这就是为何日本遣唐使照搬隋唐一切文化习俗的时候,传到日本的依然是被保留至今的“榻榻米”和跪坐的习俗。
虽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座椅。然而,在朝见议事的时候,依然按照先秦时期《礼记·明堂位》的规定,群臣大多为按照官职高低排序,以站立方式朝见议事,就连三国时期的权臣曹操,被加九锡,也只能是站立,《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建安)十七年春正月,公还邺。天子命公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然而有一个变化就是,皇帝不再“负斧依南乡而立”,而是皇帝有了座椅。
到了唐代,群臣里面,宰相开始有了座位。这里先说明,宰相只是一种统称或俗称,历史上官职变化较多。宰相是最高执政官,并且皇权和相权历史上相互融合,相互争斗,完全可以写一本书,这里就不赘述。关于唐代宰相何时开始有座位,笔者没有查到确切唐代纪录,估计应该从唐太宗就开始形成定制。
《新唐书·列传·卷三十·长孙无忌传》有:“太子承干废,帝欲立晋王,未决,坐两仪殿,群臣已罢,独留无忌、玄龄、绩言东宫事。”,似乎有点牵强。不过在宋代有记载,《宋史‧卷二百四十九‧列传第八‧范质传》:“先是,宰相见天子议大政事,必命坐面议之,从容赐茶而退,唐及五代犹遵此制。”,这可以证明,唐代以后都延续了宰相有座位,而其他群臣排班站立。
到了宋代,宰相又被撤去座位,然而并非娱乐自媒体所说“宋太宗以眼花为故,趁机让人撤去宰相座位。”,这就有点儿戏了,要知道,古代每个礼节固然有其偶然,却是需要经过程序。真正的原因是当时的宰相范质自己提出的,《宋史‧卷二百四十九‧列传第八‧范质传》记载:“及质等惮帝英睿,每事辄具劄子进呈,具言曰:‘如此庶尽禀承之方,免妄庸之失。’帝从之。由是奏御浸多,始废坐论之礼。”
这说明,宋太祖赵匡胤英明神武,在朝见的时候经常让宰相大臣应对困难,于是范质就提前写好劄(zhá)子(即奏章)进呈,并且说,这样可以避免在议事的时候群臣发表空泛的议论,而没有解决之道。后来随着大臣都写奏章,于是,皇帝基本上成了批阅奏章为主,于是就取消了延续几代宰相“坐而论道”的礼节。
宰相群臣站立应对,固然尊卑有别,可是还会适当照顾大臣们的情面,对于人格有着最起码尊重。另外除了重大祭祀礼仪,宋朝人基本上都不用跪礼,社交礼仪通常都是用揖逊、叉手之礼。如南宋宫廷画师所绘《女孝经图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中有一个场景:“皇后与皇帝、大臣见面,大臣行叉手礼”。
然而,却在金元时期又发生了改变,这一变,就变成跪下,然而并不是跪坐,而是“跪”。蒙古人原本行单膝下跪礼,跪的适应范围广,见面跪,领命跪,道谢跪。后来,窝阔台登基,耶律楚材建议将单膝跪拜礼更改双膝跪礼,于是跪拜在当时蒙古非常普遍。元朝入主中原后,就把跪拜礼带了过来,而原本在中原最为庄重的跪拜礼,变成了见面礼。元人姚燧的《牧庵集》记载:“方奏,太史臣皆列跪。”,元末苏天爵撰辑的《元朝名臣事略》记载:“……入见,皆跪奏事。”,当然这一礼仪,跟元朝将君臣视为主奴关系的观念也是合拍的。
元代很快就消亡,到了明代,朱元璋则多次下令禁止行跪拜礼,恢复传统汉族拜礼。如《明实录‧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七十》记载:“初,上以军民行礼尚循胡俗,饮宴行酒多以跪拜为礼,乃命省臣及礼部官定为仪式申禁之。”,并且礼部议奏:“凡官员奏事、听宣诏旨、以物进贡,及受赐、祭祀、上香、奠帛、祭酒、读祝等事,行跪礼如常仪。其揖礼,凡下见上,躬身举手齐眼为敬,上官随坐随立无答;其次下官举手齐口,上官举手齐心答之。”。从中可以看出,虽然只有短短几十年,人们跪拜都习以为常,这让朱元璋非常伤心。于是明代官员除了朝见、听宣诏旨、祭祀、重大礼仪等需要跪拜外,大多行稽首礼,比如皇帝出行时,官员也是行揖礼,不需要跪拜。
可是在满清入主中原后,跪拜礼又被清朝恢复,并且泛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比如臣子见皇帝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百姓见官员须先行跪拜;下级官员晋见级别相差较大的上级时要行跪拜礼;诸如此类,我们能从各种书籍以及影视资料中看到,就跪拜来说大多为真实记载。
由此我们看到,从先秦时期的席地而坐,官员和君主都是站立议事,然后到了魏晋时期的君主坐下,官员站立;再到唐代的君主和宰相坐而议事;宋代明代的再站立;元清两代的跪拜,几经变化,其中有生活习惯改变引起的变化,也有统治者压制官员人格而故意为之的行为。其中以清朝为害最甚,两百多年的跪拜,使得不少人的人格扭曲,以奴才自居,卑躬屈膝,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平等人格,实在是悲哀!
值得庆幸的是,辛亥革命后,跪拜劣俗被废止,并且在建国后,中国人民真正的站了起来,不再为他人马首是瞻,人格权得到了极大尊重。可是,可是,由于惯性使然,形式虽然不存在了,可如今还有不少人,内心里面依然隐藏着奴才意识,时不时就会表呈现出来,这从许多崇洋媚外、拍马溜须的现象就可以看出来,因而,如何让人格真正平等起来,仍然需要时日去修补。
2020/4/18榆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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