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者

爽者，居于村东首也。

涉及爽者事，街谈巷议，其迹斑斑，如数家珍。

吾梦中醒来，倚床闲思，忆起爽者早年过往，略记二三，佐以读君一笑耳。

爽者初为人妇，给幼儿在塑胶盆中沐浴。忽有邻里要好者呼吁:大郎母，快出来，三缺一！"

爽者闻声，端水盆连小孩全泼了出去，空手振掸衣，若无其事，匆匆就入了邻舍…。打牌之痴，有过于此乎！

爽者曾在村头开过小饭馆，由于不守铺儿，三天开门两天闭，门可落雀。

忽一日，有乡衙数役来就食，爽者忙迎人入内，迅作厨，少菜无法下锅，正犹豫着啥办呢？忽见窗外小路上有邻妇从菜园子里走出来手拿一撮小青葱儿…忙笑逐颜开截止道:她小婶子，救救急，先让我用了它罢！不由分说，夺了那把儿小青葱转身就跑，留下一串笑声咯咯…。

邻妇窘在当地，嘟着嘴咕噜:她倒爽快…她急下锅那俺都不急下锅…眼看都晌午头了，孩子放学要吃饭他爹干活饿了也要充饥…这让俺两手空空怎么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俺家也来个客人咋办？…若左右邻舍，彼此让让分一些儿尝尝，那是交往人情…可她是在做生意嫌钱呀！…这无本的买卖，与截路的绿林又有何异？

分产到户后，常有人因地边梗儿弯了直了而争吱不休，有的甚至长年积怨一争吵就大打出手…这在乡野屡见不鲜。

某日，恰有两家人正锄禾日当午时争执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半会儿弄不明个解救儿，想找个明白人来评评理儿吧又一时没那么个合适人选！村干么…啥毬威信冇！…只知往自腰包里扣搂儿…癞得很！忽想到爽者，不为别的，就因她爽者办事爽…连天晌午大毒日头晒得人都热辣辣的流油儿难受…她爽者可快刀斩乱麻的呀！

吵架双方达成一致共识，请了爽者来主持公道评评理儿。爽者应声而至，夺人一把锄，跳入田间，蹭蹭蹭唰唰唰，齐腰儿深绿油油的禾苗刹那间撂倒一大片…争吱双方之农人，顿时都傻了眼，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事后，有好事儿者在村头人堆儿里，咸淡不济向爽者聊起锄禾一事儿其用意所在？其目的为何？

爽者笑容收敛，一手拃腰儿一手扬过头顶，若官家发表演说，振振有辞:没见识么？没读过书么？读过的书都成了糊涂(中原的一种汤食)填到老鼠窟窿里去了么？…那么点儿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么？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儿明摆着…各为争利而互不相让也！咱上去一不作二不休，抡起锄头，禾苗倒地…不就是锄了他们两家六垅儿玉米苗么？…古有天堂许州三尺巷，咱今儿个就不能弄出个昆东六垅禾的阡陌来么？.…哈哈！咱就不信了！睦邻友好，是我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五千年传统美德，要互相谦让，哪能斤斤计较，以邻为壑？出门不见抬头见，成天争争吵吵仇家儿似地让外人笑话…咳咳，咱这一锄么，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儿各伤害了他们的利益…实让他们收益多多…最起码一年多来再不见他们两家争吵了…我看呢如此留个大地边沟儿在那儿，保管他们两家人下一辈子…下下一辈子乃至千秋万代也不会因种地多了少了再发生不愉快的事儿了呀！

众人听了，如沐春风，如醍醐灌顶，个个心神爽快，皆想拍手欢呼夸赞庆贺一番，然而，见高处爽者不笑，众人勾头在怀也不敢笑，都憋在肚里，只暗自揣摩着，别看爽者平时处事粗而巴唧，听她言词还一套儿一套地还满有道理儿了呢！速速快散了场儿罢…哈哈，咱们还是赶紧跑回自家窝儿里好好笑去…通天彻夜笑个够哟！

一次，有菜贩带了满三轮的菜蔬到村中来叫卖，爽者从大门里大大咧咧出，捡了几样鲜物儿有十来斤那么重提了就走。贩儿急追喊:哎哎…还没付…付…呢？爽者优雅地转身，似笑非笑道:看你这个人儿…一提钱儿显得多外气…我袋儿里没装钱，这社会儿这年头把钱总带在身上的那叫有钱？…别急么…急个啥？我回屋儿给你找找去…！大门咵哒一声关得死死的！

小贩在外干等了半天，白等总不见人出来，也扭扭捏捏在爽者家大门上轻轻敲了三回，低声叫了四次…后来，爽者终于出来了，手里扬着一张小红鱼儿，半肃半笑着走到菜车前，把那票子往车座上一拍，说道:祖奶奶的，大橱小柜二三十个抽斗都翻遍了，才找出了这张最小面额的！

那菜贩儿听了苦笑不得，忙瑟瑟找换零钱…。而旁观的村民们，都挤眉撇嘴，窃窃私语:哟嗬！乖乖的…莫不是咱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中央人民银行不象是特单一为她一个儿还发行过一千块一万块面值的钱币么！

西历一九九八年夏秋那会儿，江上发大水，总书记拿了个破喇叭在江上呼曰:一定要顶住!时，其实，吾村己有房屋倒塌者，虽没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但也处在无衣无食食不裹腹朝不保夕的境地。

…有好条件的，房屋铁桶一般，四平八稳，衣食无忧。

也有吃饱撑的，看起笑话儿，开始说讽凉话了:没粮食吃，何不吃肉呢？

肉从哪儿来？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人民各级政府的援灾物资还不知哪天运到呢？远水解不了近渴，更解不了燃眉之急！

饿肚的人饥肠辘辘…那事实总是真的，明摆在那儿，人人有目共睹！

而村中能每天肥吃饱喝的，无非是几个有头有脸儿之家人。譬如，村干，电工，开私家诊所者，包工头，投机捣把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老鼠都是好猫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并没帶千万民众同富的既得利益者土豪及暴发户…的确形成了一个新的高贵阶层，也重新呈现朱门酒肉臭，差点路有冻死骨的症状…。

爽人闻知房屋坍塌之家人，衣食皆无，露宿破宅，人命掩掩一息，危在一旦，便挺身而出，到村中最富豪的一家去，破门而入，一声不吭，牵了富豪家一只大胖山羊就往外走。

富豪尾随爽者，追而喊:你…你牵我羊干么？

你待儿就知了，救人命要紧！爽者头也不回。

不一会儿，爽者牵羔来到失舍者家人面前，对几天没吃上饭的那家人说，快拿一大盆来！

盆来。放置地上，爽者，手起刀落，大胖羊头，滚落一边儿，汩汩青羊血灌满一盆。羊身如墙倒地。爽者对无饭者说，剥了，吃肉！说罢又伸手捉抓身后跟来的两个小羊恙。

豪富追至。急曰，大羊吃了就吃了，才不计较，也算咱见危而救行了慈善做了份儿公益事业了！…可妳这个爽者…妳…妳又逮我小羊羔做什？恐不是要斩尽杀绝吧？

爽者不愠不火，不卑不亢，威而不怒道:贫者不拿富者一针一线，拿也不白拿…贫者也有人格，也有尊言，用你吃妳的他家人事后都要偿还…做什么人都得讲个义字，对不？…杀小羊，不妥，孰又忍心？但且先留下，作这穷困人家之火种…薪火相传，继而发家致富…若你为富不仁，宁而牵回小羊…尔让这一白手起家之人，何以生人活命？何以何年何月归还欠下尔的老羊？…依吾之见，两小羊羔也留给穷人，穷人养它们长大，公羊宰了仍食之，母羔大了可繁衍，其可生子，子又生孙，子子孙孙无穷溃也…待明日，何愁穷人不发家不致富？又何患穷人不能偿还汝一区区小羊乎？

富豪无语，顿顿足，白白眼儿，扁扁唇儿，动动喉管儿，旋而归…。

村人皆赞爽者仁义礼智信！随即传为美谈。

爽者之举，异于常人。世间不多见也。

故，特丹青记之。

      四月十二日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