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德按着冯元一的提示,在招福寺竟拜见到了杨国忠——权倾朝野的卫国公。
听杨国忠话里的意思,冯元一是谁,他是知道的,可当事人,李善德却不知他是何许人也,这事可真怪。
李善德面对平时半点交集都没有的贵人,慌了,情急之中想到了自己最为擅长的数字,思绪总算清晰起来,就着寺里雪白的题诗影壁侃侃而谈荔枝转运现状与困难,再一一摆出治策和三次试验详细数据说明、成本核算、转运程限,文字不够直观的,还现场画出地图,得出最后结论:若采用此法,只要十一日,鲜荔枝便可从岭南运至长安,香味不变!
杨国忠不傻,看得出虚实,淡淡问道:你是敕命荔枝使,想出了法子,自己去做便是,何必说与我听?
李善德想起了韩承的为官之道,悟性大发:下官德薄力微,何敢觍颜承此重任。愿献与卫国公,乐见族亲和睦,足慰圣心。
“族亲和睦”四字,杨国忠竟听进去了,递他一块刻有“国忠”二字皇帝亲赐的名牌,美其名曰:拿了牌子,便可自行办事去了。至于牒文流程,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
读到这,我竟莫名伤心,做为弱者,真是太深有体会了,现虽太平盛世,但官与民,还是一个天一个地。体制内体制外,又是不一样的世界。权野,贫富,从来都是分层的。
至于只给牌不出文书的深意,李善德是不知道的:万一事情办砸了,卫国公只消收回银牌,两者之间便无任何关联。
老实巴交的李善德顺带着高兴地说,转运费用有岭南胡商愿意报效朝廷,国库可不必出一文,事便可成。
谁知卫国公不乐意了,他说本相自有一法,既不必动用国库,亦无需圣人花费,让李善德只管安心做事便是。
李善德退下后,寺里典座,竟悄无声息地把他签的那份香积契,即房子留底的贷款合同,还给了他,意思是房子你就安心住吧,我们的小小心意而已!
权力,和权力搭上边,钱财便如影随形。
一应部门但凡参与进来的,全都俯首听命。把李善德作业本骗去的小常侍,也若无其事的物归原主。
资源推动了速度,事情安排得极为妥当,各主事,默默把钱先垫上……
李善德连家也顾不上回,再次出发岭南。
这一次,经略府满面带笑,设宴洗尘,可惜李善德是做实事的,一口回绝。真心希望这样办实事的人,层出不穷,饭桌酒桌上办事的陋习,越来越少。
苏谅找上门来了,手提礼物或许可能真是为给李善德庆祝生日,却因李善德没有争取到用他的转运费用支持,两人不欢而散。
官场中的弯弯绕绕,是小小荔枝使能理清的?想要成为皇商,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两人本来可以做朋友的,只可惜,李善德是有愧意的,可他没空深思,没空追着去道歉,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忙到阿僮找来,才忘记,自己答应带来的长安酒,也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朋友间的情义,全部埋在了公务繁琐中。难道这就是忠义不能两全的缩小版吗?
预计中的转运,还没开始,事情就变得有些不顺了。
经略府以伪造通行符牒的罪名查处了苏谅商队,既替李善德出了气,又把他私卖符牒的隐患给除了,半点不含糊地把苏谅与李善德之间小小的友谊之船彻底打翻了。苏谅连夜拔锚驶离港口,李善德痛苦地望洋兴叹,突然又猛地反应过来,转运中至关重要的储存工具——双层瓮,只有苏谅船队才有。
寻来寻去,最后只能用加工处理过的牛皱胃代替双层瓮,费时费力效果也是打折扣了的。
双层瓮事件,李善德意识到沿途随时可能会有突发事件,也不敢再信任任何人,只能使劲压榨自己,刚准备提前出发把驿路走一遍,清查所有隐患,意外又来了。
阿僮的荔枝园正遭遇经略府士兵大量砍伐,峒人被拦在外围,惊恐、愤怒地叫喊着。
按原来的计划,只要砍十棵荔枝树便够,谁知杨国忠的文书竟变成三十丛。是啊,贵妃娘吃了荔枝,她的大姐、三姐,宫里其他贵人,又吃不吃呢?
实数三十,荔枝树怎么也得砍五十备用吧?
十变三十,五十,看来起来只是数量上的小变化,但是损失的荔枝树却翻了几倍,驿乘编组,交接人马都得重配,工作量可不是简单的!可谁去细究?
只要结果,不问过程!这口头禅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不是?
至于荔枝园主的宝贝荔枝树,圣人的旨意,谁人敢逆?
砍,砍,砍!砍得人心涣散,砍得家国淒淒!
原以为荔枝园成了皇庄,就有了保护伞,竟谁知头一个欺负她的,竟就是皇城中人。
李善德的无可奈何,阿僮又怎能知晓?
两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朋友,就都这样失去了,李善德痛苦的闭上眼睛,良心好像被染上了黑迹,计划却仍旧要继续执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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