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步伟出生于1889年,杨家是南京望族。祖父杨仁山是中国佛教协会创始人、金陵刻经处创办人,做过驻外参赞,曾随曾纪泽出访过欧洲。杨仁山受西方文化影响,思想开明。他禁止缠足,鼓励子孙读书,接受西式教育。
如此宽松、开明、平等的家庭环境,深刻地影响着杨步伟的性格和人生。
杨步伟自小便有许多浑名:小名“传弟”,是想她能给养父带个弟弟。叫她“大脚片”,因她脚大;称她“天灯杆子”,因她小时瘦而高;骂她“搅人精”,是因为她太淘气,别人想干不敢干的事,一撺掇她,她就敢干。
一周岁抓周时,杨步伟没有抓胭脂水粉,反而抓了一把尺子,她后来对此解释道:这意味着她将来做人要正直,或预言会“量这个、量那个、量体温、量脉搏什么的”。
或许,苍天在冥冥之中已经无言地把人生的运程展示。这些,在她以后的人生中似乎都得到了应验。
尽管自小接受良好教育,杨步伟却不是先生眼中对的“好学生”。先生教她《论语》,讲解“割不正不食”,她批评孔子只吃方方正正的食物,切下来的边角全浪费了。
1895年,杨步伟父亲负责南京军事设施的施工管理,两江总督张之洞门生黎元洪负责翻译和书记,吃住在杨家。6岁的杨步伟淘气恶作剧,捏雪团往黎元洪的被子里塞。
黎元洪发现被子湿了,拿尺子在她手心打了五下以示惩戒,熟料她一把夺过尺子,又在黎元洪的屁股上打了五下,算是讨了回来。以至于黎元洪后来当了总统,依旧很喜欢她。
她从小跟着哥哥在自家的私塾学习,有女校后,又成了第一批到女校学习的人,在学校,一直保持着年级前三名。
1908年,16岁的杨步伟本来想去北洋女师读书的杨步伟,因遭到家人的反对,最后报考了南京的旅宁女学。入学考试作文题为《女子读书之益》,她竟“胆大妄为”地写道:“女子者,国民之母也。”在那个男权主义盛行的时代,这样的思想,绝对大胆和前卫。
闺蜜林贯虹看出她的不同之处,开玩笑跟她说:“你这个人将来一定会步入伟大者的行列,不如就叫步伟吧”,她开始没当回事,后来林贯虹因为染上猩红热不幸病逝,为了纪念好友,她便改名为杨步伟。
宽松平等的家庭环境,让杨步伟很小就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而一个人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需要,也就有了获取幸福的能力。家里要她嫁给指腹为婚的二表弟,她坚决要退婚,还自己拟了一封退婚信:“日后难得翁姑之意,反贻父母之羞。既有懊悔于将来,不如挽回于现在。”气得她爹直接说“不嫁就处死”,可她就是不从。
好在开明的祖父出面支持,此事才以“解除婚约”收场。祖父后来说:”我的孙女杨步伟,虽说是女子,志气却胜过男子。“
二十二岁当了中学校长,后来又考取官费去了日本读医学,成为了中国最早的女留学生之一。
1919年,30岁的杨步伟从东京帝国大学医科博士毕业。她不仅是中国第一个医学女博士,甚至比胡适的博士学位拿得还早。
回国后,曾经被她捉弄的黎元洪抢着要为她出资开医院。没多久,一所名为“森仁”的医院在北京西城绒线胡同成立,院里只设妇产科和小儿科,杨步伟出任院长。她也成为我国第一位女院长、第一代西医妇产科医生。
“我脾气躁,我跟人反就反,跟人硬就硬。你要跟我横,我比你更横;你讲理,我就比你更讲理。”能说出这句话的杨步伟也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刚烈的个性,一直单身到了30岁。
赵元任回国不久,便认识了一位女子——杨步伟。
杨步伟与赵元任:“我就是我,不是别人。我是五尺一,不是五尺四”。赵元任出生于天津一个三世同堂之家。祖父和父亲皆为清朝举人,母亲是诗词兼修、会昆曲、书法的才女。
童年时期的赵元任,便表现出远高于常人的聪慧。当时祖父在北方做官,差事经常变换,赵元任也跟着到处跑。还没到12岁,他就学会了,北京、保定、常熟、苏州、常州等各地方言。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切换8种方言,和来五湖四海的同学交谈。赵元任因此得了个“赵八哥”的绰号。
随着赵元任与杨步伟的逐渐熟识,杨步伟本想将自己的同学兼闺蜜李贯中介绍给这位奇才做夫人,哪里晓得赵元任钟情的是她这位“红娘”,找各种理由天天来医院找她。
赵元任来的次数太勤,连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说:“以后不能常来了。”
第二天,却又讪讪地来了,一脚还踢翻了院内一盆黄菊花,花盆也破碎了(为此,赵元任每年要赔杨步伟一盆菊花,至终不辍)。杨步伟见了好笑。赵元任尴尬自语:“说不来了,又来了。”
最终,杨步伟没做成红娘,反倒成了新娘。32岁的杨步伟和29岁的赵元任结婚了。从相识到相爱到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们走了一年不到,可谓是闪婚一族。
杨步伟和赵元任都是有名的新派人物,厌倦一切繁文陋俗。在考虑婚事时,他们想结婚纯属私人事宜,没必要把别人捎上,既要奔忙又要花钱。于是两人一起找了住的房子,到公园里照相、印通知,声明不收礼,再电请胡适和朱征到新家吃饭。
那晚,厨艺上无师自通的杨步伟预备了四碟四碗,胡、朱到后,完全不明就里,不知道他们就是那天结的婚。
晚饭后,赵元任拿出一张自己写的结婚证书,请两位做证人签字,这才算正式完婚——本来,他们是连这点手续都打算不要的,倒是已婚人士任鸿隽劝道:
你们成熟的人这样子不要紧,不过防着不懂事的年轻人学着瞎闹,最好用最低限度的办法找两个证人签字,贴四毛钱的印花税,才算合法。
这样不落俗套的婚礼自然是轰动一时,第二天,《北京晨报》以“新人物新式婚姻”为标准题,
“新夫妇赵元任与杨步伟女士”
“证婚人胡适之与朱徵女士”
“新式婚书”
“新式的通知书”
四个副标题报道了他们的结婚消息。报上说这个结婚式不但在中国,就在世界,也算得一种最简单最近理的结婚式。当赵元任问罗素这种没有仪式的结婚仪式是否太保守时,罗素回答“这够激进了!”
赵元任与杨步伟的婚姻非常美满,夫妇俩被誉为“神仙眷侣”。
杨步伟与赵元任:“我就是我,不是别人。我是五尺一,不是五尺四”。在清华的4年期间,为改善师生们的伙食,由杨步伟出资,与其他两位教授太太合伙成立了“三太公司”,办了“小桥食社”。有人嘲讽赵元任,说他的老婆居然开起小饭馆来啦!赵元任佯作不知,不闻不问,落得个清净。而杨步伟依旧我行我素,乐此不疲。遗憾的还是“小桥食社”非但没有盈利,反而赔本关张,杨步伟投资的400银圆全砸进去啦。她作了副对联自嘲:生意茂盛,本钱干尽。
退出了小饭馆,杨步伟又忙着推广节制生育,到妇女会、教职员会、母亲会、女青年会演讲,还办了个“生产限制诊所”。
赵元任的妻子杨步伟也会几种方言。赵元任和杨步伟结婚后,他们订了一个日程表,今天说国语,明天说湖南话,后天说上海话。
1922年,赵元任去美国哈佛大学任教,杨步伟也就随夫前去,刚开始杨步伟打算去了美后考行医执照继续从医,但因为怀孕只能搁置,三年的时间生了两个孩子,这样一来,继续学习从医的愿望只能落空,生活只有柴米油盐和小孩,一家的开支以赵元任当时的薪水是很难维持的,为了贴补家用杨步伟甚至自己做手提包,再自己拿到街上去卖。
后来在美国夏威夷的时候,因为战争导致物资匮乏,杨步伟不得不去菜场收拾一些细细的蔬菜回家,甚至实在没钱了她将自己的首饰和皮衣典当和变卖,这一切,她都没有怨言,正如她的父亲也夸她:
“ 你刚强得像个男子。”
杨步伟的女性独立,自立自强并非简单的经济独立,而是对丈夫的人生观有足够的理解与尊重,并能知行合一,真正做到了强大的内心与平等的感情。
上世纪20年代,留洋回国的海龟们掀起一股离婚热潮,当时有人笑言:只有陈寅恪和傅斯年两人,才是宁国府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是最干净的。
罗家仑跟赵元任开玩笑说:“有人看见赵元任和他母亲在街上走”。赵元任哈哈大笑,“女大三,抱金砖”。这样的话传到了杨步伟耳朵里,她也不恼,大咧咧回敬道,你们不要来挑拨,我的岁数人人都知道的!
身边的朋友总是开玩笑说赵元任怕老婆,说杨步伟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主,赵元任倒是哈哈一笑说:“与其说怕,不如说爱。爱有多深,怕有多深。”
杨步伟与赵元任:“我就是我,不是别人。我是五尺一,不是五尺四”。胡适对他们的相处模式很感兴趣,就问杨步伟:“ 你们家中的事情谁说了算?”
“我在小家庭里有权,可是大事情还得丈夫决定,不过大事情很少就是了,我与他辩论起来,若是两人理由不相上下,那总是我赢。”
杨步伟这个回答让胡适深感佩服,大家都知道胡适他自己就是个怕老婆的人,回答中杨步伟既维护了赵元任作为男主人的面子,同时又俏皮的表示出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
1938年,杨步伟和赵元任一家子移民到美国,他们的家也成为许多中国留学生的“接待站”。周培源、钱学森等早期赴美留学的学者,都是赵家的座上客。杨步伟不仅好客,也烧得一手好菜。她曾编了一本《中国食谱》,由赵元任注释,胡适作序,赛珍珠导言,再版12次,译成20种多国语言,畅销了半个多世纪。
胡适说:“杨步伟一家,父是天才,母是能人,女儿们则个个聪明得不得了。”
傅斯年则说,“赵太太(杨步伟)是女中豪杰,女中英雄。她是既管理得了国家,也能下厨房做得一手好菜的女子,她就是那个时代的女中能人。”
“生命在于折腾”这句话在杨步伟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美国短暂任教后,他们游历了欧洲。在游历期间,由于文化不同,赵元任需要费心解释的事情,轮到他太太,连比带划,干净利落地搞定,经常让语言大师瞠目结舌。
晚年的杨步伟回忆:“我们争争吵吵60多年,但也和和睦睦共度了大半个世纪。”
赵元任性格淳厚,富有涵养,慎言笃行;杨步伟则豪爽果断,心直口快,敢想敢做。可他们60多年共同生活,总是相亲相爱,情投意合。
杨步伟与赵元任:“我就是我,不是别人。我是五尺一,不是五尺四”。1946年6月1日,是赵元任夫妇银婚纪念日,他们的证婚人胡适寄来贺诗一首《贺银婚》,以志祝贺:
蜜蜜甜甜二十年,人人都说好姻缘。
新娘欠我香香礼,记得还时要利钱。
1971年6月1日是两人金婚纪念日,赵元任夫妇步胡适《贺银婚》之韵又各写《金婚诗》一首。
杨步伟是这样写的:
吵吵争争五十年,人人反说好因缘。
元任欠我今生业,颠倒阴阳再团圆。"
赵元任的答词是:
阴阳颠倒又团圆,犹似当年蜜蜜甜。
男女平权新世纪,同偕造福为人间。
赵元任生性低调,却在所到之处,皆受追捧。他造访台湾,成了报纸的头条新闻。
1973年,他回到大陆在各地观光时,也受到同样热烈的欢迎。周恩来总理与赵家一连谈了三小时。聊起爱妻,赵元任对周总理笑道:“她既是我的内务部长,又是我的外交部长。”
1982年3月1日,杨步伟在美国病逝,赵元任悲痛之余给友人写信说:
“韵卿去世,一时精神混乱,借住小女如兰处,暂不愿回柏克莱,今后再也不能说回‘家’了。”
没有了杨步伟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家了。
一年之后,赵元任离世。按照他生前的愿望,子女把他和妻子杨步伟的骨灰撒在了浩瀚的太平洋之上……这也正诠释了国际上对他最中肯的一句评价:赵元任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
民国女子中,很少有爱情圆满的,她嫁给了清华四导师之一的赵元任,恩恩爱爱近60年。赵元任对杨步伟的印象是纯真、有趣,而杨步伟则说丈夫“好玩”,于是乎,好玩的人与有趣的人,不但成就了自己,更成全了彼此。
是赵元任的宽容成就了杨步伟的干练;是杨步伟的热情涵养了赵元任的沉静。他们用恬淡而深情的厮守,演绎了平凡而真挚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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