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眼镜戴了八个小时,有些滑片,又或者是左眼散光的度数增加了,你看不清新娘子的脸。只见她端坐于铺了大红被褥的屋子中央,带点生怯,不敢顾盼,脸上的腮红被汗水浸润,艳艳地浮上来一层,像一张脸平铺于另一张脸。
你退出来,轻轻拢上门,沉重的木头还是发出吱呀一声。
院坝里很热闹,十几张柚木圆桌一字摆开,每张桌子搭配十张红色塑料凳,有的人来晚了,没占到座位,就把手背着站在一旁,等负责打饭的孃婆些来了,讨要一个碗,一双筷子,站着就可以吃。
菜式是拿捏得当的,不奢侈,但也对得起在场各位出的份子钱。猪肚切破成条,焯水,淋上油辣子凉拌,鸡用尖椒和青花椒爆炒,虾子油炸过,再佐以蒜瓣干辣椒炝炒,只要不刻意去看虾腰那根没剔净的黑色的虾线,味道还算好。
汤是你喜欢的豆腐豌豆尖,方言里叫“豌豆颠”,你更习惯这种说法,觉得可爱,吃起来也嫩气新鲜。
但县城里年轻的父母似乎都急于让小孩学习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果不其然,对面的孩子指着汤,用一口播音腔说,
“奶奶,我要豌豆尖。”
菜一道一道上来,抹好的口红被吃掉得差不多了,唇瓣却没有裂开,浮了油,涣散在嘴角,每个人嘴边都是黄渍渍的一圈。
有些晚了,冬天总是这样,太阳落得早,院坝开始暗下来,顶上防雨的塑料棚悬了灯,打开,突然间的明亮把黑暗一下子推得很远。
新人被司仪带领着,跨过木头门槛走出来。司仪是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西裤的裤脚卷起来一圈,目视前方,声气洪亮,
“各位亲朋,各位好友,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在此,新人向你们致以最好的问候!一鞠躬!”
两个年轻人,拉着手,齐齐鞠躬。新娘子头上的钗花有些松了,险些掉下来,被新郎眼疾手快捞住,底下的人群哄笑起来,带点善意的诡秘,是对圆房前一举一动进行揣测的心照不宣。
“二鞠躬!”
“三鞠躬!”
新人走进屋去,人们像被打垮的沙丁鱼群一样散开,没吃饱的继续端起碗筷,吃饱了的就擦了擦,端一盘瓜子,一边磕一边等有人吆喝着凑一局牌。
你看着他们拉手的动作,因为视力模糊,只晓得是两个小小的影子,黏在一块,被瞩目着授予合法做爱的权利。
忽然想起也是有一年冬天,走在街上看穿校服的高中生情侣手拉手,小女孩晃着脑袋吃烤串儿的样子,大眼睛,头发软。男孩儿低下头,几乎要接吻,又想起来这是在街上,讪讪收回手去,继续吃串儿。
你心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点点,一直以来对婚姻的抵触,就像明知道已经打包完备的垃圾不会再捡回来,仍然不愿意打上死结。
你不喜欢注定,登对,完满,多数社会俗成的合理。
但这一刻,理智窜进水底,游出一丈远去。
喝完最后一口菜汤,你看见新郎走过来,端着酒杯逐桌敬酒。
到你们这一桌时,他刚好站在你身旁,只比155cm的你高出一点,皮肤被长年的光照晒成铜色,咧嘴笑起来时能看见抽烟或者嚼槟榔过后黑黑细细的下槽牙,眼睛透亮。
你的视力逐渐清晰起来,轻轻抿一口酒,辣得舌尖发麻,酣意上泛,心底有个声音在小小地说,
嗯,还是不要打死结。
End.
文/田可乐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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