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的月亮

        济南战役在中秋前后展开。月亮也就此高挂在济南城的上空，亮晶晶的，像一只结了冰的眼睛，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又什么都看得模模糊糊。

        9月16日，也就是农历八月十四，国军少校连长鞠万祥在砚池山下的钢筋水泥工事里据守。刚刚傍晚，他就和副连长把全体官兵集合起来，发了月饼和水果，好让大家提前过个中秋节。冰魄高悬，鞠万祥和士兵一边吃着月饼，一边遥望着月亮。此时，传来了几响清脆的枪声，不久砚池山枪声大作，济南战役正式开始了，鞠连长踩入了人生边缘的惨烈战斗。八天后，他在乾健门向冲过来的解放军祭起了白旗。

        鞠万祥正在砚池山打得激烈的时候，八十三师五十六团团长黎殿臣还在为茂岭那边传来的枪声纳闷。虽然他们团的任务是守卫大沙沟，但左右情况不明还是有必要问个清楚。于是黎殿臣打电话到茂岭山，但对话回答一些地方游击队在作怪，问题不大。已近午夜，枪声又起，直接把电话打到七十三师师部，电话兵回答，“长官都回家过中秋节去了”。黎殿臣想了一阵，决定不再乱问，镇定一点，免得被人轻视，于是他睡觉了。等他拂晓电话把他催醒的时候，茂岭山已近失手，他和他的团已经不知不觉开始了济南一役。24日下午黎殿臣在旅长赵尧授意下于北极阁放弃部队外逃。25日黎明，黎和其他几名同僚走出地窖向解放军投诚。

        济南城内，16日深夜，国防部军事新闻通讯社主任刘子瑛从温柔乡中被隆隆炮声惊醒。他，以及众多达官贵人，不分男男女女，衣发不整，奔走呼号，折腾了大半夜，直到东方破晓。这些惊恐不安的人又一个个卷起金银细软，拖儿带女，坐飞机走了。刘子瑛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细致说明过自己在济南战役中的行迹，看其行文，估计应该是一直在司令部地下室呆到9月24日。是否被俘不清楚，刘点了“解放军军官教导团”诸多国军将领与高官的名字，其中没有提到自己，也未有暗示式的表述，但如果没有厕身其中，可能不会这么清楚。

        差不多同一时间，16日午夜12点，整二师独立大队接到师部命令，立即出发占领琵琶山。大队长瞿赓扬立即率部出发。瞿对这一晚的月亮印象十分深刻，天气晴朗，月明如昼。独立大队行进至小孟庄，与解放军猝然交火，又旋即被围，然后仓皇徒涉小沙河由小道撤回周庄。月色分明，一路行动才畅通无碍。这是瞿赓扬和他的独立大队第一场济南战斗。20日瞿负责守卫普利门，在此经历一场恶仗，亲眼目睹普利门“血流成河”“尸横遍地”。9日22日晨，普利门失守，瞿和一群国军士兵被围于一家布庄，瞿化装成商人，借抬尸体的机会溜走。但这个所谓的溜走只可能是短时间的，瞿后来写了很多篇回忆文章，在当时环境，把这理解成交代也未尝不可。

        有一件事，是瞿赓扬回忆的，大略可以作为这济南城中秋月下诸多国军的概括。时间是9月18日，当时瞿正和二一一旅旅长马培基守在大金庄。凌晨2时，大金庄受到密集炮击。马培基突然要卫士拿来月饼。两盒月饼放在落满灰尘的桌子上。马说：“老弟，咱们过个节吧。”马话音镇静，其中却有着无限的苍凉。瞿写道，“他那凄惨的话音，我至今记忆犹新”。

        但不是所有人9月16日这一晚都过得栖栖遑遑的，驻济空军留守人员就比较有情调的。他们行动如常，“乘坐一辆辆交通车分别开往市区市里的电影院和大观园商场，照常游乐”见（黄倜《济南战役国民党空军撤退之经过》）。一架停在机场的C-47早已为他们打通安全通道，既无后顾之忧，为何不充分利用时间娱乐呢，时间晚一点也无妨。一天后，也就是9月18日一早，这些空军人员登上了那架早等得不耐烦的C-47，舱门关上了，飞机起飞了，没有花多少时间，似乎是闲谈了几句，“俯视地面，已是烟波浩渺的大海”，“我们知道已经到了青岛”。

        没办法和飞机一起移走的济南城将一直在战火中烧灼，直到9月24日。算起来还有满满六天的时间，足够济南城连同它内内外外的人烧个通通透透，足以看清过去和未来的道道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