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麦阳看见林知宇的时候，他正带着一位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女子坐定，他们选择了靠近落地窗的座位，阳光正好，照耀的窗外的亭台榭水显得别有风致。麦阳站在远处，呆呆的看着，可她也无法坐以待毙，领班催促她去服务五号桌的客人。她拿着菜单，聆听着顾客的要求，时不时回答着他们对于菜品的询问，偶尔她会撇向靠近落地窗的那桌客人，不过，她最好不要再想这些。

整个上午她一直很忙，裴嘉元服务的那桌出了差错，他站在那忍着数落。

“你们究竟是怎么搞的，上错菜品是你们应该出现的失误吗？”餐桌那旁，肥腻的中年男人对着站在一旁，低头赔礼道歉的男生一再咄咄逼人。麦阳看了几分钟，见这次意外仍旧没有结束的迹象，为了避免经理出现后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她主动地走上去，算了，帮个小忙好了。

“先生，请您先消消气。你放心，工作上的失误我们负全部责任。上错的菜品，我们免费赠送，原点的我们马上安排上菜，另外，今天送您8折免单。希望您体谅。”麦阳尽自己所能做出了所有的补偿，希望尽快收场。

那中年男子虽然面色依然不快，但终究有了些许缓和。

“好了，你们上菜吧，这件事就这样了。”声音温和，来自餐桌旁的的女孩，麦阳对她的宽容回以了真挚的笑意。

“好了，舅舅，为我接风洗尘，您就别不高兴了！”

麦阳离餐桌渐渐远去，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对话的声音。很温馨很平常的家庭氛围。

“谢谢。”裴嘉元对着麦阳郑重地道谢。

“不过，下不为例。而且，今天的损失你要自己承担，毕竟，要是捅到经理那，工作可能就保不住了，这个月你可能要辛苦一点。如果遇到困难，我会帮助你的。”

麦阳看着裴嘉元感觉就像看到了两年前小心翼翼的自己，害怕犯错，害怕失望。

不过，她如今25岁了，也到了走上成熟的分水岭。

餐厅换班休息的片刻，麦阳买了面包和咖啡，坐在附近长椅之上，转过身便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闪耀着片片的光斑，夺目耀眼，这时节，春风和煦，杨柳拂人。

她嚼着面包，甜甜的滋味让她忘记了刚才遇见林知宇的苦涩。她双手撑在湖边的栏杆下，下意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穿着最普通的帆布鞋，说不出牌子，只是当初促销打折，她才狠下心买了下来，穿久了倒也舒服，她很久没有因为阶级和贫穷而动摇不甘了。直到她看到林知宇，准确来说，是那个与林知宇一同就餐的女子。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的脚上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显得脚腕纤细而修长，而那双鞋恰恰是室友每月订阅的杂志上时尚栏的限量版，只一双鞋恐怕抵得上自己两个月的工资，麦阳再次看到了她和林知宇之间的差距。

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就这样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望着前方的湖水和高楼，玻璃幕墙在远处闪烁着光芒。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丝毫的情绪，两年来她早已心如止水，平息了心中自命不凡和甘于平庸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普通人，不也没差到哪里？

许是面包太干的原因，她接连吃了几口就觉得咽得慌，下一刻倒是直接枪了一口，面包屑顺着嘴角喷射出，这样的场景无论如何都很滑稽。麦阳低着头咳嗽着，好像这样便可以隐藏之前的窘态。

一瓶矿泉水横亘在视野中，是最普通的牌子。递水的手纤细而修长，骨节分明，不难看出，手的主人也是不俗。

“谢谢。”麦阳依旧低着头，不过却自然的接了过去，她真很需要。果然，清水入喉，刚刚疼痛的感觉便削减不少。她整理好自己的仪态，然后抬头看向左方。她其实有猜到的。

“好久不见。”对面的男子先开口。黑色的西装西裤，白色的男士衬衫，一副商界精英的模样。

“好久不见。”

麦阳也想用别的语言去传达他们两年后重逢的心情，意外的是，决定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会万分牵挂，之后夜长梦多也会时时回想，又或者再相逢时多么欣喜澎湃，然而，其实都没有。当初做决定的时候很平静，离开之后生活的也很平静，现在，亦如是。

“有空吗？聊一聊，陪老朋友叙叙旧。”林知宇接着询问道，他的话说的很有分寸，也没有让麦阳感到任何的不适。他或许真的想要一个交代。

可以，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麦阳心中腹诽。

“那好吧，就这里吧。还有三十分钟应该够了，之后我要继续工作。”麦阳很简洁交代了自己的要求。林知宇觉得这倒是很熟悉，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做事有条不紊，有主见。

可是，时隔两年再见到麦阳，他却琢磨不出她的心思。他想知道答案，却又心怀忧虑。于是，他们之间有了长长的一串沉默。

“想问我问什么离开吗？”麦阳从知宇的眼睛里，可以读出他此刻的心情。

“的确，很想。我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们也许会——”林知宇的眼睛很淡漠，从一开始就想要探知的答案，自己苦苦思索了许久，都没有的。她却这么坦然的说出。

是她意料之中的啊，当初就想明白了，现在也没有必要装糊涂。

“没有亲人阻拦，我也并非对你没有感情。明明可以不是现在这样啊！”他的语气中充斥着疑惑和遗憾，仿佛那真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绝美爱情，不过，那是个人臆想的美好啊，抛逐到现实，他们的结局也是庸俗的各自安好。

“你真的不明白吗？我一直觉得你足够清醒，足够聪明。两年，你回归自己原来的生活中，难道感受不到吗？”麦阳一字一句地询问。

“什么？”知宇不置可否。那副黑色框架眼镜不合时宜的从鼻梁上下滑一分，他有些烦乱，索性用左手直接取了下来，然后顺手插进西装的口袋，一只眼镜腿刚刚卡在外套的口袋上。

“你，听我说完好吗？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面前袒露自己真实的想法。”

林知宇的眼睛顿时看向了麦阳，眼神交汇，闪闪星光，他们的心里此刻或许都有翻滚的情绪在兴风作浪，不过是用清醒的理智来压制克服。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很早就清楚。也许你会反驳我说，你不介意这些，可知宇，我们都能做到吗？我和你的生活圈子、人生经历截然不同，只是因为你的康复治疗所以我们的人生有了短暂的交汇。”

“我无法像你身边的那些女孩一样，陪你出席上流社会的盛宴，陪你品赏油画和建筑，礼貌得体的为你撑起家族的场面，帮你拿到心仪的合同。你的事业我可能无法提供任何帮助，而我狭窄的出身和见解也会成为我们感情的障碍。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之前没有相遇，那么刚才或许就是我们在普通不过的相遇。你和她坐在高档的西餐厅，摇漾着杯中的红酒，谈论着你们的世界，而我无非只是毫不起眼的服务生，为你们上完所有的菜品就默默退场的路人甲，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知宇愣住了，他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有想过这个隔阂会如此深刻，在麦阳心中又是如此的举足轻重。原来，他认为麦阳爱他，对他无微不至，自己唯有好好的珍惜和呵护曾能回报她的这份感情，他想给麦阳最好的一切，让麦阳不必漂泊无依，辛苦打拼。

“知宇，我真的很认真地喜欢过你。可是，我知道我们的感情是没有结果的。将来无论是你身边任何一个出色的女孩走到我面前，告诉我，我配不上你，你知道吗？我没法反驳，我的确做不到如此。所以，不如恰如其分的让这份感情无疾而终，在它尚未结出苦果之前果断抽身，反而保留了爱情的颜面。”

“你就没有相信过我，相信我可以解除这一切吗？”知宇淡淡的开口，他好像像是在做无谓的辩解，又像是挽回，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和不忿。无论是哪种，在麦阳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可知宇，你真的了解我吗？你对我的欣赏和喜欢有多少是出于感激和新鲜感，我是你生命中未涉及过的女孩，所以你有了探知的欲求。可我，没有大胆尝试的勇气了。我不想鼓足勇气和你进行一场失败的恋爱之后，可怜兮兮的退场，这样是辱没了我们的感情。我不想离开的时候太难看，也不想成为你的疮疤。”麦阳说这话的时候，一如往昔，无比清醒。

“虽然如此，我还是欠你一句‘对不起’，知宇，你原谅我吧。我唯一聪明一次，现在你看，不是对我们都好吗？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回归正轨后互不干扰，我们没有彼此活的也是一样精彩。”她很开心，因为她有着自己的生活，离开知宇，她反而更加独立和坚强。

她看到知宇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他的眼睛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和清醒。知宇看着麦阳，报以了释然的笑容。这个曾经就无比坚强的女孩，现在更是不需要他的安慰和支持了，她一直这么清醒和独立，的确。原来，他以为的幸福和定位，从不是麦阳的。

知宇低头，用手抚上西装外套，他似乎可以感受到里面那枚戒指的分量。从前，无论如何，他心里总是有一个结，因着这个缘故，他总是无法真正的接受孟唯，他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还是相似的感觉。现在，再见到麦阳，他好像获得了答案。

“听说你要订婚了，之前我看到过你的消息，那个女孩很好，你们势均力敌，我看了都觉得你眼光不错。恭喜了！！！”麦阳很大方地提起这件事，像是问候一个交情深厚的朋友。

“是啊，虽然是我爸的意思。不过我和孟唯很早就见过，她很优秀，很漂亮，自然，我是喜欢她的。”知宇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知宇，从今往后，我们都会好好地生活着。”

他们的目光在此交汇，眼神中一片明朗，有浓厚的情绪但最终化为一句祝福，目光撇开望向远方，那片蔚蓝的天空中偶尔会有飞鸟掠过翅膀，留不下丝毫的痕迹，搅乱了云和日光的形状，回归平静和安宁，属于整片的生灵。

他们那天直面的说了再见，好聚好散。

从此你有你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有我的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红尘中，遇见一个像彩虹一般绚烂的人，有过相识，相知，却在最好的时候戛然而止，不是遗憾，是智慧。

这也许是他们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