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跟妈妈的父亲叫姥爷,在南方应该叫外公。这几天我忽然又想起了我姥爷,姥爷在我十岁时去世,如今已经过去十年。
我对于姥爷的记忆,停留在他坐在门前的马扎上,穿着藏蓝色的衣服,大大的黑色老北京布鞋,即使是坐着,身材依然显得很高大。他右手拿着长柄的烟锅,上面挂着一个黑色的装满了烟叶的烟袋,时不时嘬一口,若有所思地不紧不慢地往外吐着烟,我唯一不讨厌的吸烟人就是姥爷。那时候我经常和弟弟在姥爷旁边嬉闹,我时不时偷偷摸摸绕到后面捂住姥爷的眼睛,弟弟在前面挠姥爷的胳肢窝,或者拿着棵狗尾巴草去挠姥爷的脖子。姥爷总是用他的大手把我从身后揽过来,放我在大腿上,我就老老实实的看着姥爷吸烟,吸一下吐一下,不紧不慢,永远都看不够。
妈妈刚生下姐姐,爸爸就被生活所迫去闯东北。那时妈妈一个人在家拉扯姐姐,由于生的是个女儿,爷爷奶奶不怎么喜欢,所以从来没有帮忙照看过,爸爸不在家的那几年也从来没有照顾过妈妈。一次夜里下暴雨,家里屋顶漏水,雨水混着屋顶的泥浆漏到床头,妈妈在睡梦中惊醒,外面暴雨不止,妈妈抱着姐姐担惊受怕地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妈妈就抱着姐姐去了姥爷家,进门一句话不说,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下午姥姥给妈妈收拾好吃的用的和零用钱,姥爷便骑着自行车驮着妈妈回家了,帮妈妈补了屋顶。
一九九几年农村生活依然拮据,还要烧火做饭,那时候我们家经常连洋火都买不起,就几分钱一盒,可以去小卖店用鸡蛋换,可是鸡蛋要用来给姐姐做饭。每次妈妈去姥爷家都是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没办法才会去。久而久之,妈妈不好意思去了,但是姥爷估摸着妈妈没钱了,就会骑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放一个鼓鼓的手提包来我们家。我家和姥爷家是邻村,从姥爷家到我家,只需要爬一个长长陡陡的坡,再沿着公路直走就是了。从那以后姥爷每个星期都会来我家一趟,直到我出生长大记事到他病倒。小时候我会经常扯着妈妈的袖子,仰着头问:“妈,我姥爷怎么还不来我们家?我想他了!”我妈总会点着我的鼻子说:“我看你不是想你姥爷,是想你姥爷那一提包好吃的。”
姥爷共养育了两儿,三女,妈妈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妈妈不爱上学,小学便辍学,在家帮扶家务。那时姥爷是村里生产大队的队长,又有干建筑的技术活,那个年代很吃香,所以姥爷家生活还算宽裕十里八乡都知道我姥爷的大名。我大姨去淄博打工,后来嫁给了本地人,我姥爷当时出于私心,不想我妈妈远嫁,于是媒人介绍了一个比我妈大7岁的邻村青年也就是我爸,姥爷想了一下就同意了,也没有考虑我爸家境,想着给我妈找个简简单单老老实实的农村人过日子就行。直到婚后妈妈一直为生活所迫,姥爷时常感觉愧对我妈,直到他病倒还经常念叨。
姥爷对待儿孙是十分上心的,我舅舅家的哥哥,在镇上读初中,离家不算远,所以走读,晚上要去上晚自习。一天晚上,下起了暴雨,姥爷穿着雨衣步行去给我哥送伞。姥爷不知道哥哥在哪个班,就一个教室一个教室挨着问,农村人朴实又笨拙,在家里大人一般喊小孩子乳名,姥爷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问老师:“洋洋在这个班吗?”所有的老师都奇怪又鄙夷的摇头。我能想象的到姥爷当时的窘迫,因为农村人总是对老师十分的敬畏,终于又走到一个教室:“洋洋在这个教室吗?”老师没好气地说:“谁叫洋洋呀!?”我哥蹭的一下站起来:“爷,你怎么来了?下这么大雨!”姥爷见到我哥笑得像个孩子,说:“下雨了我给你送伞啊!”我哥冲过来抱着姥爷,感动的哭。
姥爷是患食道癌去世的,查出已经是晚期,治疗一段时间之后,医生便劝我们回家。后期姥爷完全没有办法进食,瘦的只剩下骨头,妈妈去照顾姥爷,我就搬着小凳子在旁边写作业,姥爷总是赶我走,让我去别的屋,不让我靠近他。
姥爷出殡那天,下午我们回家,姐姐骑着自行车载着我走在前面,妈妈骑着车走在后面。我远远的看着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朝我们靠近,他和我姥爷穿着一样的衣服,骑着一样的车子,连身材都是那么的像。我和姐姐惊讶的看着他从靠近到擦肩,我回头朝我妈喊:“妈,你快看,那个人好像我姥爷!”我妈不理我,加快了骑车的步子,超车到我们前面去了,可是我分明看到妈妈眼里噙满了泪花。
十年过去了,姥爷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离开农村,在城里安家落户,两个孙子也成家立业,我妈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姥姥,连的他小甜甜都长大了,希望姥爷在天堂不要惦念。
2018年6月1日
记于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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