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一）

第一章

老工业园的夏天总是格外闷热。

弟弟百无聊赖的走在路上，手里的冰棍刚冒出一点可怜的冷气就被凶猛的太阳溶成了水。

“我干什么要跑出来啊，在家里舒舒服服吹空调不好吗？”烦闷的扔掉手机的棍儿，弟弟发现自己找不到东西去处理黏糊糊的手指，只能嫌弃的搓个不停。

没有跟谁吵架，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就是突然觉得再呆在家里就要死掉了，所以就想跑出来去废旧的小型游乐园蹦床。

大夏天的跑来露天的地方蹦床弟弟大概是独一个，保安和他是老熟人了，远远的看见他便跟他搭话“弟弟啊这么热还跑过来，跟你姐说了没，别回头他又找不着你。”

弟弟冲他笑了笑没回话，直冲着蹦床跑过去，一阵热风随着他的奔跑迎面而来裹得他喘不过气，却让他突然想起来早上姐姐似乎说过，工厂要拆掉重建了，游乐园自然也要拆掉。

这是他最后一个可以静静的地方，也快没了。

他走着神，手没留神紧紧抓住了蹦床的铁栏杆，一下子被烫的缩回来才回过神，盯着自己发红的手，他突然有点委屈，但是他好像答应过姐姐再也不哭了，这样想着，他觉得胸口那块大石头更沉重了，干脆又把手放回灼热的栏杆上，全当转移注意力了。

“你干嘛呢？”远远的穿来一个声音，过了一会那个声音近了“嘿小弟弟，我问你话呢？”

“……”弟弟感觉到来人挺高，正好能把他龙在一片阴影里，还挺舒服的，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他烦。

“你怎么不理人啊…总之金山科技园这块地现在被我家买了，以后不能随便进来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把你”他显然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看弟弟不想理他，也就懒得装热情大哥哥了。

弟弟松开了栏杆，始终没说什么，也没管手上还是黏糊糊的，揣着兜低着头就走掉了。他憋着眼泪，想起模糊的记忆里的人跟他说的，以后这里就是咱家的厂区了，爸爸给弟弟建一个小的游乐场好不好？想着想着就没憋住，还没走远眼泪泄洪是的就涌出来了。

“唉唉唉你别哭啊—”那人看他哭了，突然就慌了似的拦住他，“那什么…其实这儿也不是明天就拆，你想玩就进来玩吧。”

“什么时候？”一被打岔，虽然眼泪还没止住，但弟弟感觉到自己能从那个难过的深渊里抽离出来一点了，便小声开口问话，但仍旧没抬头。

“什么时候拆吗？我哪知道，我也就是跟过来玩玩。”他其实也没听清弟弟说的啥，只是为了掩饰尴尬胡乱说几句话，“要不你我个电话我给你开门，保安明天就走了”

他摇摇头，带下来几滴不知道是泪还是汗的水，推开他的手走掉了。

男生站在大门口，看着弟弟走远了，才转身走进保安室。

“他是孟厂长的儿子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保安大叔说着叹了口气，“孟厂长没了以后天天都跑过来，一呆就是一整天，天黑了就回去，也没见他妈来找过他，怪可怜的……”

“嗯。”他一边看手机一边随意搭着，并不想多过问那人的隐私，只能趁保安点烟的时候插话到，“你有他电话吗？”

这边弟弟一到家就飞速打开了空调，又跑到水池里去捞他老早就放进去冰的半块西瓜。姐姐买西瓜喜欢买最大的，他得用肚子顶才把它挪到了客厅。

电视还开着，放着他走之前就在看的还珠格格。电视台轴他也轴，放几遍就看几遍，但始终都没看完整，他也没在意，顺着断了的剧情自己往下脑补，想着小燕子真的是皇上的亲女儿，然后皇宫里的人就都看得起她了，没人敢嘲笑她，她也能和紫薇平起平坐。不过这样，她就不能嫁给五阿哥了，那还是可怜，行不通…

门开了，是姐姐拎了个大西瓜回来了，她脚还没迈进来，就开始咋咋呼呼的喊：“弟弟弟弟我买了个大西瓜咱俩分着吃啊——”

“姐，昨天的还有一半你忘了。”弟弟看着姐姐纤细的胳膊毫不费力的领着比昨天那个还大的西瓜，觉得比起来自己那点儿力气实在不像个男子汉，有点难堪。

“哎呀还真是，那你先吃今天这个吧，昨天那块我忘记放冰箱了你吃了别又闹肚子。”姐姐一把从他怀里把西瓜夺过来，抱着满怀的西瓜起身进了厨房。

弟弟无奈的看了看她，再转过头去电视剧已经放完了，他干脆关了电视，跟进去帮姐姐打下手。

姐弟俩就这么一个人切菜一个人炒，虽然只有姐姐一个人在说话，但弟弟温和的神情看起来也是在认真听，一时间气氛也是其乐融融。

“妈妈这几天出差都不回来了，我把钱给你，抽空去屯点吃的吧，我补习班一下课就好晚了菜场都没人了。”吃饭的时候姐姐也一直絮絮叨叨的，弟弟点头一一应下了。

姐姐挺累的，他知道。妈妈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知道姐姐缺心眼就糊弄着她照顾他这个拖油瓶。

上次她也是说去外地出差了，结果爸爸正好接他放学路过那条街，他又正好把着车窗往外看，看见妈妈和一个叔叔在路边拉扯就喊爸爸来看，爸爸刚扭过头来迎面就来了一辆逆行的小货车。

后来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妈妈眼泪汪汪的坐在一边守着他，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是他看错了才害了爸爸，害的姐姐和妈妈没了完整的家，还害的爸爸项目被迫中断，要债的人甚至来葬礼上闹……该死的明明是他。

再后来很多事情就都模糊了，时间在悄悄的唠叨和心理医生刻意温和的语音中过的飞快，转眼已经两年了，要不是那天下暴雨他去路口接妈妈回家，可能他会一直陷在那个梦魇里一辈子出不来。

亲眼又一次看见了两年前的那个男人和妈妈在一起，他才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他也才终于知道让他患上抑郁症的不是因爸爸的离去的伤心，而是显而易见的罪责让他无所遁形。现在，他找到了真正的罪魁祸首，一下子就把所有的错误全都算在了妈妈头上，好像那个任性的要求爸爸转头的人不是他，好像他是一个完全的受害者。

看啊爸爸，你不仅爱错了妈妈，你还爱错了我。

姐姐吃饭很快，吃完了就捧着脸在对面笑眯眯的盯着他看，眼睛亮亮的，和爸爸一模一样。

弟弟终于忍不住挡住了她的眼睛，放下碗，径自回了房间。

姐姐垂下眼睛待了一会，长舒了一口气才开始收拾他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她不舍得让弟弟吃剩菜，也知道他见不得她吃，只能心疼的扒拉了几筷子才恋恋不舍的倒进垃圾袋，然后和早就酸了的半块西瓜一起丢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