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生在农村,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子。我家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红色的砖瓦砌着二层的楼房,灰白色的水泥糊着墙面,小碎石子砌在外墙下方,做成装饰的纹理。在那个时候,这样的小楼房算是好看的有档次的摸样了。
我家在村子里排二靠池塘边,我们村是个孤僻的村庄。总共只有不足20户人家,大人小孩总共也没几十个人。小时候村里人倒很和气,家家户户走得很亲近,过年过节都互相串门,谁家喝口肉汤都要送到隔壁家让邻居尝尝。那个时候物质虽不丰裕,但人的心灵都很亲近。小孩子在一起疯闹玩耍,大人们白天去田地里做农活,傍晚空闲下来就一起聚在村头,坐在大树空地下聊天,嬉嬉笑笑,好不热闹。
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终年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常年在外地打工,农活忙时回家帮母亲的忙:有时候去田里插秧,有时候去地里给棉花油菜喷农药锄草。我的母亲常年在家种田,照顾我和弟弟的学习生活。她皮肤黝黑(兴许是做农活晒黑的),常年蓬头垢面,眼睛大而慈祥,常常布满血丝。直而挺的鼻子显得有点小巧,嘴巴很好看,可是有两颗龅牙。记忆中母亲总是忙碌的样子,我跟她相处如姐妹,有时候又有点陌生。
我的弟弟小时候是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性格倒很活泼可爱。因为母亲怀他的时候家境贫穷,没有足够的奶水又没钱买奶粉,弟弟是母亲用米汤加红糖喂大的。所以他自小身体多病,母亲和父亲也一贯疼爱他多一点。小时候我自是不理解这些的,常常吃醋,背地里躲在房间里小声哭。自小我就是一个好姐姐的模样,懂事,乖巧。但是没有人知道,我并不快乐。
我的童年过得纯粹而美好。村子里有一群同龄的小伙伴,但我不常常和他们玩,常常觉得自己过早成熟而并不天真。我会一个人去村子里的稻场上玩,摘下野花编织成一个漂亮的花环,或者在草丛里找蛐蛐玩,有时候蹲在池塘边看一些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有时候追随蝴蝶跑很远,有时候站在空旷的稻场上看天上的白云,看它们洁白又变幻莫测。我也有一两个好朋友,我总是在吃完饭后去找她们玩。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我倒说不上来。常常觉得寂寞,孤单。
父亲母亲待我很好,也不打我。我的父亲虽然不善言谈,但我知道在他面前我倒可以有一种做女儿的骄傲感。他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指示”母亲到镇上去割点肉,买些排骨或者其它的,叫母亲熬汤我喝。我的母亲一向都听父亲的,然后我和弟弟就可以吃上一顿好吃的。在那个连书都读不起的农村年代,能吃上一顿肉汤,就已经是一件非常欢喜的事了。
忙过一段时间,父亲就又收拾东西打包要走。那个时候我其实不太“懂事”。内向,胆小,被父母亲宠爱。看着父亲收拾着一大包东西,我只能默默站在门口,看着他日渐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甚至无法跟他道别,叫他一声爸爸。
我只能好好读书,希望通过读书,改变这个家庭穷苦的命运。
在学校时,我各门功课成绩都是优秀。我咬紧牙关,利用所有的业余时间做习题,背课文。在班上也不爱交朋友,除了给同学解答问题时我滔滔不绝,其余时间我不知道和同学交流什么。
我是个内向的孩子,也是个自卑的孩子。看着母亲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她蓬乱的头发因为忙碌和疲惫来不及整理时,我的心就像被刺刀刺伤一样,疼得五脏具裂。但是我又是懒惰的,不爱做家务。年轻时我是不懂这些家庭琐事的繁重,没有尽力帮助减缓家务带给母亲的劳累和辛苦。也常常不够体贴,有点自我。
二十多年来,母亲带着我和弟弟读书上学。在家种田一直到我大学毕业,然后又去城里和父亲团聚,在街道上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每天早上4点半起床去扫街,无论炎热的夏季还是寒冷的冬季,她都准点起床,拖着肮脏破旧的三轮车走街串巷起早贪黑。刚毕业时我因为工作爱情的受挫,在他们租住的打工地点失业休养几个月。母亲几次批评我,我和她顶撞过几次,觉得她不理解我。也常常觉得痛苦,想用力地生活,却不知道如何发力。
后来我遇到我的先生,无房无车裸婚。结婚当天要走的那个早上,我跪在母亲的面前,生平第一次看见坚强的母亲哭红了眼,我被先生抱出家门,一直哭着。看见父亲蹲在村头,一向的沉默不语。居然没有跟我说一声再见。进了迎亲的汽车后,我泣不成声,不忍回头,心就像破了一个缺口,有什么东西从我心头剜掉一块肉。那是活生生的爱啊。
几年后我结婚做了母亲,在琐碎忙碌的生活中才深深感到母亲的不易。但我不想做母亲那样的女人,我要为自己而活。每次想到母亲,我心头都是剧烈的疼痛。年轻时我常常责怪父亲对母亲不好,成年后我发现父亲也有他的不容易。也许是贫穷的无奈,造就了他们的心酸暴躁。我感谢父亲母亲辛苦付出让我读书,或许他们也想让我知道世界上有一条另外的路,走起来可以不那么费力。这条路就是读书。
现在他们都过得很好,弟弟在城里买了房子,成家生子。我亦为人母,工作顺利。但是我不会遗传母亲的苦和累。我努力读书,努力健身,努力挣钱,为的是过上和母亲不一样的人生。
我想母亲也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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