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跟几个朋友筹划一起做个聊天节目,说到第一期节目要不要聊过年回家的那些事儿,朋友说行,那我们可以聊聊饭叔的《四个春天》,瞬间想起今天正好是《四个春天》的首映,查了一下场次,刚好四十分钟后有一场,毫不犹豫抓起衣服出门奔电影院去了。
影片缓缓开场,影厅里很安静,人不多,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我会哭得那么厉害,真的,尽管我预备了纸巾。我原以为只需轻轻擦擦眼角就够了,却发现哭得根本收不住,人生第一次在电影院里想扯开嗓子哭,为免被工作人员叉出去,我只能生忍着。走的时候是用围巾兜着脸落荒而逃的,真的很不好意思。直到回了家以后,眼泪仍旧一波一波地浮上来。我不知道是自己最近太易感,还是因为那些场景熟悉到太容易代入了。
群山怀抱的僻处西南的小县城,萧索的街道,朱红的门漆,贴着磁砖的小楼,这些都跟我的家乡如出一辙,方言也是相通的,就连烘腊肉腊肠的铁桶都是一样的。然而,我在老家很少见到像陆爸、陆妈这样会生活的人。他们打开了所有感知美好的触角,在抚触和关爱着这个奇妙的世界,物侯、人情、吃食,一草一木,窗外好看的婆娑的树影,夜空中绚烂的烟花,山上摇曳的蕨菜,万事万物总关情。在他们的眼里,一切的物种都有通感,所以他们关心天气冷了蜜蜂要挨冻了,赞美棒棒的花椒树结的果竟然能摘一整天,为去年的燕子今年又飞回来而狂喜,为腊肉腊肠闪耀着宝石般漂亮的光芒而自豪。
影片呈现了无数个他们生活的细节,毛毛糙糙的,大大咧咧的,每一个毛孔都满溢着甜美的爱意,每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自在如意。他们在家里唱歌,舞蹈,喝着小酒,聊着几十年前的往事,出门去玩耍,用全部的热情在歌唱、赞美着生活。即使有一点不那么如意的事情,也能被他们的乐观化为美事。比如登山途中陆爸的鞋底开了,他竟然用茅草把整只脚和鞋子绑起来,简直天才!二老虽然已两鬓灰白,却仍然纯真烂漫如少艾,很多帧画面都让人想起古老《诗经》中的句子,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一样的三餐四季,竟被他们过出了一种桃源人家的感觉,如同一个美梦,让人只想一头钻进去不再醒来。
若说这一家人有什么超人的天赋,也就是音乐了。陆爸特别爱家,惜福,抽烟喝酒打牌等爱好一应皆无,就好在家里摆弄各种乐器,把自己修炼成了一个全能艺人,陆妈是能唱上几天不重样的山歌女王,陆家哥哥是做音乐的,陆家姐姐也有一把好嗓子,高兴起来随着歌声扭两下,身姿也是美美的,就连94岁的病倒在床的二伯,还要挣扎着唱歌。这一家子都身体力行地践行着“人无艺术身子轻,不会娱乐是蠢材”的格言,他们生活的节奏就是合着音乐的拍子,片中最经典的镜头是老两口各在一个房间待着,陆爸对着电脑在引吭高歌,陆妈则在隔壁的房间里踩缝纫机。缝纫机的节奏十分摇滚,陆妈专注的样子很像在弹奏,陆爸则像是站在有着万千观众的大舞台上,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他们隔着一堵墙壁,看不见对方,身体与灵魂却在紧密地应合着,共奏着一曲琴瑟和鸣。
饭叔说他父母特别注重留存一家人的影像作为家族记忆,从年轻的时候起就热衷于留影纪念,陆爸更是早在97年就玩起了DV。看着他们坐在一起翻捡那些老照片,我的心里特别羡慕。因为父母感情不和以及四口人长年分居各地,我家没有一张全家福,我和弟弟也没有一张小时候的照片。我有一次在文章里提到成年以后平均三四年才会回家过一个年,有读者很震惊地评论说“那还叫家吗”,我只能心酸一笑,无言以对。
陆爸在叩拜祖宗的时候,陆妈在旁边开玩笑说让祖先“保佑陆运坤快长高长大”。其实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的父亲脾气很坏,这样的玩笑要是发生在我家,很可能会引发一场家暴。当我回味过来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的家人们,我的长辈们,他们绝大多数都没有像陆爸、陆妈那样在爱与尊重中生活过。我很难过,为他们,也为自己。生活本不该如此的。
天时有四季,人生也不可能总是春天,那么爱惜家人的老两口,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饭叔回避了姐姐离世时的情景,画面直接从病房跳到葬礼,葬礼期间的陆爸和陆妈在镜头前都没有流泪,包括姐姐的棺木抬走的时候,直到逝者入土为安,遗照迎回家中的时候,陆爸才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我大概理解他们。前几天我得知表妹去世,打电话回家慰问姨父。我这边一开口就已经泣不成声,姨父却无悲声,只是叹息,只是叹息。他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FY啊,我想不通呢,我八岁丧母,才五十五岁又要丧女?”仿佛面对这个突然空投而至的灾难里懵然不知应对,要过一阵子才能咽下这个噩耗,难以想象等他的悲伤的闸门被启开时该有多么难过,而且是浸透余生的漫长的难过。
陆爸和陆妈在姐姐走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唱歌,并且在心照不宣地考虑着自己的身后事,一度心绪低落,可是最后还是走出来了。饭叔说他爸妈以前下放到条件特别艰苦的地方,别的人都在苦恼抱怨的时候,老两口二话不说就动手建设家园了。他们的屋后是巨大的石山,陆爸每天抡个大锤去打石头,生生把巨石夷平,二老再去挑回塘泥来铺上,开始种菜,后来又挑厚土来,开始种树,几年后屋后就瓜果飘香、菜蔬满园,葡萄爬满山野,足供全校的老师来吃。
姐姐的离世就像那座巨大的冰冷的石山,已经年老的他们依旧没有气馁,一点点地将它啃下,以近乎蛮横的坚强将它化为沃土,使之重焕生机。他们把姐姐的墓地周边开垦成为菜地,播种、除草、浇水,叽叽喳喳地给姐姐讲新鲜事,抚去墓碑上的落叶与新雪。影片最末,他们终于在姐姐的墓前再度唱起歌跳起舞来。那个隆起的土包不再是伤口,它像旁边的菜地一样,像山间的草木一样,像天天走惯的路一样,成了他们生活中平实可触的一部分。看到这里我特别希望姨父也能早日抹平丧女之痛,珍重自身。
回味片子的过程像喝了一口老酒,虽然身处寒冬,胸口却微微发烫,眼中不断滚下热泪。马上又是一个春天,芳草年年绿,也愿梁间燕子、巢中蜜蜂、离家的人儿岁岁能相见,愿歌声永远环绕那座小院。
因为片子冷门,所以排片率很低,不看的话很快就会下线了,一定要马上去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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