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两年，还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一个职业骗子的自白
短短两年，这已是我换的第十个工作了，还不包括期间我做过的其他兼职。
迷茫、焦虑、不安和无奈充斥着我这两年的每个夜晚。
眼袋越来越深，烟瘾越来越大，连发际线都越来越高了……
但回首我这两年的工作经验，无非就是打打酱油等下班，混混日子等放假，玩玩游戏等工资，浑浑噩噩等到大厦崩塌。除了大把的时间，什么都没有；除了会吹吹牛逼，什么也不会。
一.
刚开始找实习工作那会，是大三的暑假。那时我大学组的破乐队里的破鼓手邀我去他们那破地儿搞一个破吉他培训班。但是培训班是没开成，我俩倒是被他那饱经沧桑的老哥骂得皮开肉绽，老老实实地开始网上投简历。
后来我带着一袋土特产龟苓膏粉，拿着自己那凄凄惨惨的简历灰溜溜地赶回来参加面试。结果你知道的，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要么是石沉大海，然后要么聊两句就没然后了，要么别人就是瞎画大饼、狂灌鸡汤……然后么，瞎转了两个星期，托我舅妈的福，我进了一家还算正规的公司，工作么，当然就是销售了。
二.
我从来也很反感这类工作，也觉得和人交流完全是负担。整个公司给我的印象也很浮夸，开会培训大家要一起喊一喊口号，跳一跳业务员之抓钱舞。一群年龄各异的人傻傻楞在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那感觉回想起来至今还觉得滑稽无比却又心酸不已……
刚过去，学习了几天产品知识，我就被安排在一个门店上岗了。店长是位瘦瘦高高的中年妇女，两位同事一位是个胖胖的笑起来挺可爱还喜欢八卦的大妈；一位是个美女还是我们学校出来的学姐；还有一位是做设计的，精干，黑皮肤，头发吹的很高，下巴一茬小胡子，给人的印象是高冷又帅气。
在那里，同事给我的照顾几乎是无微不至，但我每天对着客户名单，望着呆呆的电话座机，摁着有气无力的按钮，听着嘟嘟嘟的忙音，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走。
逃哪儿去呢，我不只一次跟店长讲，我要离职。我去哪儿呢？不知道。做什么呢？瞎糊弄呗。以后怎么办呢？不清楚。
我经常在天气晴朗的周末在店门口和店长七岁的小女儿一起给路过的人发传单时想这些问题，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答案。为什么阳光这么明媚，我却连我的前路都看不清呢？回过头，我怀里的传单还一大摞，小女孩却咧开掉了一颗乳牙的嘴对我甜甜地笑着，摆摆自己空空的小手。
为了这事，店长还在公司的新人会上，特别表扬了我认真的工作态度。会上，公司领导安排作为学生的我给作为老师的店长敬一杯茶，我恭恭敬敬地把茶倒进杯里，诚惶诚恐地敬在店长面前。她起身，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给了我一个最热烈的拥抱。
然而我更想逃了。我去给别人客户家里做测量，连个尺子都拿不稳，回到公司，连个图都画不出来，坐在电脑前，连个尺寸都不会算。客户来了，我只能端茶倒水，然后楞楞傻在那……
当看到我们店做设计的小哥，拿着他画了整晚上做出来的方案，对着坐拥几百平豪宅的老板和他请的设计师侃侃而谈时，我终于明白了我跟他的差距是有多么的远……
后来一个从高中玩到现在的哥们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在房产这块有了很多经验，有了些人脉，家里又有些可以拿出来的资源，想自己创业做房地产。现在执照什么的都办好了，以前的几个哥们也都叫过来就差你了。我没想太多，慌不择路地就落荒而逃了……
三.
到了那里，回到了我的老家，我看着我们萧瑟破败的场地，我没说什么。看着我们桌上空空的一个注册资金一百万的营业执照，我也没说什么。每天对着几本《房地产营销案例大全》、《房地产策划指南》、《从零到月入百万的房地产经纪人》……望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点点跳动，嚼着无味的泡面，要去卖他家里那几套没证的小产权房时，我都没说什么。
那个时候，我们经常就着几包烟，听着某位营销大师的演讲，一边模仿那搞笑的腔调，一边做着不切实际的发财梦。
那时每天晚上我还在家打了鸡血似的网上找一些自学教程，做了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公司的Logo、Banner以及名片、宣传册等等东西，才算是证明了自己没有在浪费光阴……但很快，我们开始一边在办公室抽烟一边在打游戏了……
家里人那时也很关注我，我妈本来已经在我之前工作的城市工作了，租了房子，知道我要回去，也知道拦不住我，时常打电话问我情况，我说我挺好的。她说钱够用吗，我说快完了……
后来实在撑不住了，钱包越来越空，口越来越难开，天气也越来越冷，我妈电话那边大概猜到了我的情况，叫我到我姨妈那儿住，先把驾照考了。
然后我就去了，留他们几个在那大眼瞪小眼……
姨妈那和老家不在一个地方，但是我们的小办公室虽然地方偏僻，却离火车站只有几百米路。我坐着老式绿皮火车过去，也只要几块来钱。我经常练两天车，回来又接着跟他们探讨工作进展，但结果无论我在还是不在，几条狗嘴都吐不出象牙来，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于是我就专心去考驾照去了，偶尔他这边没事又催的紧了不停质问我的梦想的时候就回来看看，然后又一起抽烟、互相望着、打游戏。
期间他老爸作为公司法人来看过几次，但都被我们应付过去了，他爸也没想管，闹就闹呗，反正你迟早会明白的。
但出人意料的是，后来我们某天浏览网站，随便找到个政府招投标信息网，上面还赫然写着开发商的联系方式，我们当时似乎就觉得，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向我们打开了。
虽然这个可能的渠道是有了，但是想找到已经拿到预售许可的项目还是不容易，结果好歹是给我们找着了。凑巧的是这开发商老板还和他老爸是旧识。我们信心满满，又是实地考察，又是对着书抄策划方案，又是准备西装领带跑他爸认识的大公司里去拍照准备宣传品，最后，终于是到了和别人面谈的时间。
我们几个毛头小子，穿着薄西装，战战兢兢地从冷风中钻进别人宏伟的营销中心的时候，高挑的售楼小姐还是领着我们去了他们老总那里。
他们老总躺在宽敞的会议室最前面最中间的座椅里，身旁站着一批西装笔挺的营销人员等着我们提出的方案。我们畏畏缩缩地讲完了，又逐个地做了自我介绍，最边上站着的年轻小伙子吭了吭气没说话，这位有些秃顶、有些发福的大叔反倒对我们赞赏有加，说我们年纪轻轻，有胆量、有气魄，很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说完，我们顿时喜出望外，窃喜之意，溢于眉眼……
然而紧接着一盆冷水浇过来了：“首先合作最终的目的肯定是共赢的，但既然你们作为一个几乎没有资质，有没有多少经验的团队，作为我们第二个合作的外包团队，那么咱们的合作肯定是需要保障的。那么，除了今天看到的这些东西，你们还得拿出更多的东西，作为自己的诚意来证明合作的决心，不然到时你们突然玩个失踪，那我这边不就掉的大了吗？”
这老板说的话没一点毛病，我们要是到时真把钱收了卷款跑路，虽不至于解决不了但毫无疑问是个麻烦事。他也不是真要我们的钱，但是一点给对方的保障都没有就想空手套白狼，未免也心太大了吧？
完了我们就商量怎么凑这笔钱……我原本都打算找我爸开这个口，但是知道另外几个的情况，就不了了之了……
然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四.
新年过去，我又去了另外一个朋友那里，我欣赏他的能力，更清楚他的为人，又回到读大学的这个城市，去了他手底下干房产业务员。
公司是专门做房产租赁的，不像买卖这么难伺候。我奔波在大街小巷中间，为那些同样在这个城市中奔波的年轻人寻找他们以后的落脚点。
但是现实是很残酷的，有钱你可以壁纸窗帘大飘窗，客厅厨房阳光房，没钱，你可能隔板房高低铺都住不起，找点废纸壳去天桥下睡吧！开公司不是做公益的，它就是来赚钱的，干的事也很简单粗暴:从房东手上租房子，再让业务员们转手租给租客，也就是二房东。
有天公司安排我和我这朋友一起，要去收回一个逾期很久没交租金的租客。租客是个年轻的单身妈妈和他大概三四岁的小宝宝……
我们来了几次，几次都不在家，电话也几乎一直打不通。我们只好晚上下班了，又跑去了那里。
屋子里亮着灯，敲门，没人应，卫生间的灯亮着，里面有水声和小孩的声音。
等吧。我和他去走廊抽了几根烟，却半天没看到人出来。
朋友他也实在忍不住了，先是敲了几下卫生间的门，问“XXX在里面吗？”
空气突然都安静了下来，似乎只能听到浴室里水龙头间断地滴着水的声音。
“啪、啪、啪……”他更加大力地拍着门“XXX，你在里面吗？你欠的租金该交了！”
还是没有声音，水龙头的滴水声，频率越来越慢，滴答，滴答，滴答……
他疯了似的拍这扇门透着微弱光线的磨砂玻璃，像是要把整个屋子都震垮。
渐渐的，浴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小孩的哭声，里面那人终于开口了:“先让我小孩出去好吧？”
“好，当然可以，但是请你快一点，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好吗？”
小孩出来了，哭丧着脸，他母亲弓着腰，低着头从我们面前闪过，掏出钥匙开了门，冲进房里，给孩子套上衣服外套，把他直往门外撵。
“你在外面等一会啊，妈妈要谈些事情待会再进来啊。”
随着防盗门哐的一声关上，外面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了……
“我们好好谈谈吧。能不能把押金退给我？”
现在，我只记得，她已经欠了一个多月的房租，但是不租了，除了欠的房租，还得付两个月的违约金。
我的朋友脸红筋暴地指着租赁合同扯着嗓子喊，这位妈妈也暴跳如雷地厉声叫骂:“凭什么我只住了一个多月就又要收我三个月的钱？凭什么现在我不租了押金都不给还要再给你们两个月的钱？当初说的多么好多么好完全不提这些，凭什么现在拿着这东西找我……”
“闹完了吗？闹完了吗？！好了，好了！现在你想怎么闹怎么闹吧。我只要，请你，带着你的这些东西，从这里，滚出去！”
说完，他拉我一起，一件一件的把她的行李、衣服丢在她铺盖上，卷起来，拉开门，扔在了门外那个不知所措连哭喊都忘了的小男孩面前。隔壁几个租户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看，很快又钻回去了。
“你们……”这位母亲含着些哭腔，冲进走廊挡在我们面前，“你们这些狗日的流氓！不要脸的狗东西！我要报警……”
“你说谁不要脸？！你要脸吗？！你拖房租不交，打电话不接，塞信贴告示还躲在这里的你要脸吗？！你报吧，我等着你报，快报吧……”
后来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最后公司高层的领导，在电话那头恶狠狠地撂了几句黑话，她就突然安静了，一手提着孩子，一手提着包裹就往电梯奔去，我们卷起她其他的铺盖行李，也一并给她带了下去。
后来这个母亲和他孩子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了。我只记得她不知道哪里叫来个车，我们帮忙把行李抬到车上。我们一路一言不发，然后她就走了。我还记得，那晚很晚我们才回去自己租的房子，我也几乎整晚没有睡着……
再后来，我似乎开始心安理得地欺骗这些和我一样刚出社会的学生们、在社会熔炉里经受磨难的年轻人，开始刻意地掩盖一些事情的真相……
后来我和朋友的队伍壮大了，期间他反复提起我们的钱都被老板给拿去了，还是帮老板赚的黑心钱，我们完全可以自立门户，规规矩矩地把这个市场做好……
但是，我们没钱。
也许有几个家里有钱的，也许我也可以向我爸妈借一些的，但是没有人站出来，我也没有站出来。
接着几个月，我越来越消极，每天拿着之前赚的一点儿黑心钱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后来公司又新开了一家分公司，我们看不惯现状，一起跑到了分公司那边。我朋友作为部门领导，给我们上下打点，过去分公司时我们还一起去居酒屋吃和式料理，我们举着酒杯信誓旦旦豪言壮语，但我依然还是老样子，直到有天我舅舅给我打电话……
五.
那个夏天，我就在我舅舅那个物流仓库里管仓库。平时上完货，盘点完，我就一个人，躺在仓库二楼出货口那儿——那里因为要上下货，外墙被打开了个口子，我就是躺在那个口子上，一只手一只脚吊在外边，嘴里叼着根烟，楞楞地望着头顶严禁烟火的牌子和外头明晃晃的太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里，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我只是就这样，躺在那，望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往西边落。
六.
后来，舅舅这边物流公司的几个股东出了矛盾，舅舅直接带着我撂挑子不干了，本来朋友那边也一直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所以我也又回到朋友那儿了。
然而就算我想再好好干，但身体和脑子似乎已经生了厚厚的锈，长了绿绿的霉……我只是更变本加厉地耍滑头罢了。
……
最惨的时候，和几个狐朋狗友八九个人挤在一窝二十来平的出租屋里，里面屎尿瓢盆，狼藉不堪，我们却还偶尔白酒香烟就火锅，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那个冬天，我们干的那家黑心中介公司垮了，我作为里面的黑心员工之一，好在黑锅都让上头的人背了。但工资没了，信用卡、借呗加上其他人那借的钱也足有好几来万。我也就平常吃吃饭、抽抽烟、喝喝酒、打打游戏，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欠下这么多的。
等我发觉时，已经晚了……
七.
没有脸找家里要钱。又找了个地方混日子，辗转到农历新年过去，穷得揭不开锅的我去了国外，干起了跨国金融诈骗的勾当。
工作很简单，你只要先装成一个股民，从公众号的文章里找到那些金融大V，和他们侃股市、侃家庭、侃人生，最终目的就是让他们拉你进他们的股票群。
后面就有意思了，大半夜的或者凌晨三四点，让你噼里啪啦往群里扔广告，内容无非就是我认识了个大牛，炒股票多牛逼多牛逼，买票一买一个准，跟着他准赚钱。
然后就真有一群炒股的老头老太太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加你的微信。再后面，重点就来了:
你又装成一个金融股市大神，又得装成一个大神手下的小助理，又或者装成一个股市的菜鸟，把你学的屁大点股票知识就着家庭工作生活的话题搅在一起稀里哗啦的给这些人就是一顿忽悠……
他们在感情加欲望的双重攻势下，很快就信了邪，听你的分析，跟着你买票，你叫买多不敢买少，你叫两点买不敢拖到两点一刻……
后面必然就亏了呀，神都预测不了股市，更何况这些臭蛆烂泥呢？那怎么办呢？答案很简单——中国股市已经不行了，没戏了，全玩完了，国家队都没动静了，你一个小散户折腾啥呢？乘早跟着你，转战其他领域吧……
到这，你应该就知道了，这些人就是最早在国内干那些现货、原油、贵金属、外汇的金融骗子们……他们就是轻轻松松，聊着天就能月入上万的那群人。
虽然我发誓那之后再也不提这事，但我这里还是要说，我要认罪，我是骗子，我是罪人，我骗了别人……
……我不值得被同情，我不值得被原谅，我跟他们一样，是个彻彻底底被钱蒙蔽了双眼的骗子……
八.
在那里，语言不通，与世隔绝，空气里都弥漫着尘土和厚厚的铜臭味。每天保守都要坐在电脑前十四个小时，每天夜里被虫子、湿气折磨得满身红疮的我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我现在，只记得那里的雨季很长，雨很大，夜晚很黑，梦里很美……
我那时没跟家里人透露一丁点这些事情，骗我妈说还在之前那地上班。他经常上班时打我电话，每次铃声一响，看到那行备注或是那个头像，我都觉得心脏一阵阵绞痛。但是我要么不接，要么说在忙，后来手机停机了，干脆就不管了。
再后来，我妈找到我上班的地方，找到我之前的老板，才知道，她每天工作忙得电话都接不了的儿子，早就辞了职……
然后她发了疯般地给我打电话、微信留言，发了疯般地找我以前的朋友、同学、同事。有天，他给我留言说，我再不给她打电话，她就要把我的寻人启事，贴满我曾经生活过的整个省、整个市、所有街道、所有小区……
那时候，我真的遭不住了。
我默默看着那条消息，还有之前无数个未接的来电记录，头反复地撞着桌子和键盘，眼泪和鼻涕，已经……
找不到了回家的方向……
九.
后来，你们知道的，我回来了。
最后虽然我多少讨了点黑心的钱，还完了我黑心的债，但我已染成深黑的心，里面黑漆漆的空洞更大了。
……再看看多年前的我，我大概已经变得自己都不认得了……
好在最后我明白了，我还有家人，还有几个虽然不中用却还挺我的哥们，还有，我自己……还有……也许还有一个在未来等我的另一半……也许……还可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朋友劝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我只想说，我没有跟自己过不去，我只是想告诉我自己，这就是真实的我。对于我朋友来说看到一个人真实的样子是既亲切、又糟糕的，就像你看到你的母亲在哭一样。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连自己都这样继续骗下去，那我才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我已经明白，按下一个按钮就可以选择一种生活的后果。而现在，我只是想告诉自己和看到这里的朋友们，我现在按下的这个按钮，我行使了我的选择权，并且已经做好了为它买单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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