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流浪狗·水泥管

男人·流浪狗·水泥管

1.

单位门外的二环南路又开膛破肚了，这已是三年内的第五次破路施工。

这次铺设的是污水管，也许还有其他配套工程，不过我只看到石青厓村口那一堆粗大的水泥管，管径差不多有七八十公分的样子。

坑坑洼洼，尘土飞扬，我贴着院墙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心里暗暗不平，就不能统筹兼顾、统一铺设地下管线吗？劳民伤财！

最近一段时间，上下班经过那堆水泥管，总能看到一个四十来岁，流浪汉模样的男人。要么坐在管子上，要么以管为床，要么就在管子旁转悠，固执地以管为家。

从近处经过时，着意看了那人一眼：脸色黝黑，一头乱发，个子较矮，目测165公分的样子，穿一身泛着油光的旧棉衣。

第一反应那是个傻子或神经病，但看眼神又不像。那是一双很澄静的眼睛。

水泥管对面三米开外，是一个小超市。超市老板娘和几个婆姨、闲汉在门口磕着瓜子笑谈。几步外，那个流浪汉则独自盯着水泥管发呆。

2.

这几天突然降温了，零下十度打不住。晚上加了一会班，回家经过流浪汉和他的水泥管别墅时，那人正躺在管子上，一动不动。

心想，这么冷的冬夜，有家的人在暖气房里，逗着孩子，抱着老婆。而这个人，躺在管子外面，圆周那么小的接触面，只要睡着就会顺着弧度滚下来，他这一夜可怎么熬？为什么不躺到管子里面去呢？

这样猜思着，卖火柴的小女孩眼里挂着泪，就从久远的记忆中走过来。

第二天早晨，怀着这个心事，竟有些希望尽快看到那个人。

天依然灰蒙蒙的，流浪汉还在管子上躺着，不断地换着位置，小腿露出一截脏乎乎的皮肤，让人觉得天更冷。

我有些欣慰，至少没冻死，可是他能坚持几天呢？

大雁飞回了南方，学校里的鸟巢变得更加丰满，大树脱了叶子停止生长，动物们扎进窝里开始冬眠，万物在寒冬中都有自己的过冬方式。可是，这个人，他有什么呢？他连个平坦的床板都没有，在冷得刺骨的水泥管上过冬。

想到这里，我不禁将手往兜里伸去，想着给他几个钱，让他买点吃的。肚里有饭，身上温暖。

都怪这电子支付闹的，兜里竟然没带钱，又不能扫码，明天吧，明天给他带钱来，希望他能捱过今晚。

3.

中午，和家在石青厓的马大姐聊起这个人，说到给他点钱的想法。

马姐说：“白搭，给也不要！不少人可怜他，给他钱物，那傻子不仅不要，还给你急，好像伤他自尊了似的。”

听马姐一说，觉得这人也许真的精神有问题。忙着梳理2018年的重点工作，这事就抛到脑后去了。

这个冬天总体比较暖，迄今还没有下一次雪。几天过去了，那个人还活着，仍然每天和那堆水泥管较劲。

这天中午，我从市里回来，经过流浪汉时，发现他正和一条白色的京巴在嬉闹。那京巴浑身肮脏，一看就是条流浪狗。

那个人竟然拿着火腿肠在喂狗，还把矿泉水倒在手心里，喂给狗狗。

超市门口那堆闲人还在说个没完。而那个水泥管男人也有了自己的伙伴，不再那么孤独。

我竟有些开心，为这个男人，也为这条狗狗，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伴或者朋友。

4.

分段施工终于轮到了我们学校门口的路段。这天晚上，我照例走得很晚。出了校门，老远就听到了争吵声和狗叫声。连忙走过去，看到水泥管那里围了一圈人。

大吊车巨大的勾子趴在水泥管上，仿佛巨兽的舌头。一个戴着安全帽，足有一米九的大汉，在训斥着那个流浪汉：“你走不走？！不走压死你算谁的？”

流浪者在大汉面前显得更加瘦小，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坚守自己的水泥管不放松。

大吊车的前灯发出刺眼的光，吊车司机不断地按着喇叭，刺耳的声音喧闹着。

人类往往低估了狗狗的通灵和忠诚。那只小京巴跳着脚对着大汉狂吠（不是狂妃），大汉飞起一脚将狗狗踢飞。京巴呜咽着飞起来、然后又落下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那狗挣起来，不再吼那个施工管理员，而是跑过来，咬住流浪者的裤腿，使劲往外拽，也许它也意识到了这里是个危险之地。

超市里几个大妈在一旁依旧嘻嘻哈哈，指指点点，仿佛她们的生活永远充满了快乐。

夫人电话打过来了，说她在朋友那里，让我抓紧回去盯着孩子练架子鼓。夫人的话就是圣旨，我连忙转身走了。狗叫声、喇叭声、训斥声，渐渐远了。

5.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今天有个材料要交，得早去会。

路上，看到济南三中的孩子们已在晨读了，一日之际在于晨，一生之际在于少，而自己，碌碌无为，青春已逝，我是个如此喜欢伤怀的人。

急切地来到水泥管位置，那里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啥都没了。水泥管、流浪汉、狗狗、施工人员，都没了，只剩下了一片等着铺沥青的平坦的路。

6.

过了一段时间，有次我去石青厓那个小超市买包烟，和老板娘聊起来，我问她：“门口那个神经病去哪里了？”

“啥神经病啊？人家不傻，他有老婆呢。”

“哪里人呀？”

“半坡村的，离这里三十来里路。”

“那他是怎么回事啊，神神叨叨，整天趴在水泥管上？”

原来，他是个木匠，从小性格孤僻内向。后来爹妈给找了个媳妇，一开始还算恩爱，生了一个闺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口子不合，女的很厉害，还偷人，不止偷了一个。

这男人就开始不着家，也不干活了，到处流浪，逮哪儿睡哪儿，也不吃饭，阳活着。

当木匠时认识不少人，有熟人发现他的踪迹，就告诉他闺女，闺女就来接他，可是哪里也不去，就在外面飘着。

闺女没法，就塞给当爹的几个钱，哭着走了，每次都这样。

我拿着烟走了，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