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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川纪事之《听雨》

关川纪事之《听雨》

作者: 迷思特牛 | 来源:发表于2019-04-18 18:11 被阅读0次

    条雨,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叫法,在中央和省市县各级电视台的天气预报节目里是听不到的,只有在关川,才可以听到这个湿漉漉的词语,这是我们村级天气预报专用词语,播报人就是一个个朴实的乡亲。他们随口说出来:“今儿个的这条雨下的匀称,下了有一犁吧,总算下透了。明早太阳出来照一照,趁这墒情就能种扁豆了。”这话说得朴素亲切,听来滋心润肺的舒坦顺耳,连路两旁杏树上的花骨朵听了也微微笑红了脸。

    条雨,这种叫法是方言,但比方言更土,活脱脱是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一个词。听起来既像名词,又不是名词,既像形容词,又不完全是形容词。从那些厚实的嘴唇里蹦出来时,条雨,作为一个词,就像从刚醒过来的泥土里窜出来的一棵草,在风雨中摇曳着,一种韵律低低荡漾;作为两个字,就像落在绿草叶尖上的两粒露珠,欲滴未滴,颤巍巍地像呼吸的心跳,充满了动感,内敛着一缕澄澈清爽的绿色光芒。

    条雨是比毛毛雨大、比霈雨小的一种雨。瞧,我说惯了土话,一打比方,就无可救药的又顺口说出了两个方言,也许你有听得一头雾水了,什么毛毛雨呀霈雨的。哦,我说的毛毛雨就是那种细细的、密密的、轻轻的雨,细得像牛毛,密得像绒毛,轻得像鹅毛的那种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从早到晚缠缠绵绵,细密轻柔的雨丝是从绒毛一样的云彩里扯出来的一根根绣花丝线,小小的雨脚像密实的绣花针脚,落在丝绸一样的大地上,绣出一朵朵红艳艳的山花,一串串黄灿灿的迎春花,一树树粉嘟嘟的桃花,一丛丛白生生的打碗花,一块块紫溜溜的苜蓿花,一片片蓝茵茵的胡麻花,花间小鸟叽叽叫、蝴蝶款款飞、蜜蜂嗡嗡闹。谁家的二八女子,一人坐在屋檐下,用青春的五彩丝线绣着一幅火红的盖头,飞针走线里,杏花红了,麦苗青了,远方迎亲的唢呐从屋后的豁岘传过来,一声声,扰乱了她手中的丝线,慌乱中,绣花针刺进了指头,葱芽一样的手指上渗出一滴血,红红的,轻轻按在绣好的枝干上,一朵鲜艳的梅花一样的杏花就在眼前绽开了。抬起头来,看她茸茸的睫毛上、乌亮的发梢上挂满了细碎的雨珠子,像谁为他悄悄戴上了银子打制成的首饰,待屋檐下的一窝小鸡啄破春天的薄壳时,她就要跟着唢呐声远嫁他乡,她要带走一路的鸟语花香,带走父母之国的一朵梅花一样的红杏。

    霈雨实际上就是暴雨。轰隆隆的雷声,甩着闪电明晃晃的鞭子,赶着黑压压的乌云从西面的山头上压过来,瓢泼盆倾、江河决堤似的倒下来,霈雨来得生猛,有时就下成了生雨,就是带冰雹的那种霈雨,我们把冰雹叫冷子,冷子有的大如鸡蛋,有的小如豌豆,不论大小,砸到粮食作物上,就等于砸在了农人的心头上,庄稼受灾,农民流泪流血,一年的庄稼两年务,两年的血汗被冷子砸掉,谁人心上不疼呢?记得九十年代初期的一年,我们这里小麦刚刚开镰收割,中午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冷子,把饱满的麦粒全部砸到地里了,好多人放声大哭,雨还未过,一些人已扑在地里,边扫泥中的麦粒边流泪,水渠里还有好多喜鹊、咕咕等、麻雀等鸟儿的尸体,整个田野一片狼藉,惨不忍睹,龙口夺食,夺得了满眼的辛酸,夺得了满腔的悲楚,至今令人不堪回想。

    我喜欢没有冷子的霈雨。霈雨来时,容不得你喘一口气,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从大门口奔到上房台阶上,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已被兜头浇下来的雨水灌成了落汤鸡,一只斜飞的燕子,像一团黑泥被甩到了房檐下。房檐上奔下来的雨水挂成了一道帘子,帘子内外,雨声大作,水花满院飞溅,流水汇聚成河,涌进水窖,窖内乒乒乓乓有如枪声加炮声的战场;院外流水携着泥土,裹着草屑,形成的山洪,脱缰野马一样冲向沟底。忽然,一阵劲风把磐石一样压在头顶的乌云迅速搬到东南边去了,一条靛蓝色的乌云尾巴还横在眼前的山头上,而村庄里已是雨过天晴艳阳斜照,一道拱圆的彩虹从沟底升起来,像一座美丽的天桥,把我激动的思绪从人间渡到了天上,飘飘然信步天庭。回顾人间,生雨洗得暑气稀薄,洗出一派生机。我们把生雨还叫白雨,真是“干散霈雨邋遢雪”,雷声还未远去,路面仍泥泞,而山路上已人影撞撞,山坡上牛羊隐隐,田野里的麦子开始泛黄,有麻雀低低飞起,压倒一穗麦子,啄食鲜嫩而香甜的麦粒。被雨水打弯了腰的禾苗、草叶、花朵,都一一直起身来,用清风梳了梳头,又都迎着夕阳开始轻歌曼舞、笑容可掬、笑语盈盈了。此刻,被雨水打湿的黄土地,弥漫出一种浓烈的泥土气息,是那样的新鲜,那样的温馨;是那样的袭人身心,那样的醉人心田,在村庄内外飘荡,在天地上下萦回,在人心之间相互传递。这也许就是清新而恒久的人间气息,蛰伏在大地深处,被突如其来的一场白生生的大雨激活了。

    现在你明白了,条雨就是天气预报里说的那种中雨。这中雨一般下在秋季,庄稼收割后,几场条雨下透,正好打耱土地,窝足墒情,等冬天一封冻,来年春种就不发愁了。可今年正值盛夏,条雨隔三差五就下一场,把十几年持续不减的旱情冲刷得无影无踪,漫山遍野草木繁茂如绸似锦,牛羊吃得膘肥体壮滚光溜圆,身上连个蚊子也休想趴住。家家的水窖装得满满当当,像装着一窖窖白花花的银子,人人的心放到肚子里了,个个脸上成天堆满了笑意。就像这眼前正在下的一场雨,不知昨晚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早上起来时,院子里已是一坨一坨的水坑,像一个一个的小湖泊,湖底还沉着昨夜的一缕月光,清冷的风吹来,把一个个的水面吹起一层皱纹,雨滴还不紧不慢地落入皱纹里,溅起一个个漂亮透明的水花。路上的牛蹄窝里也盛满了雨水,像落在了地上的星子,一个个镜子似的闪着微光。站在台阶上,看房檐前的雨丝,一条条清清楚楚,一根根明明白白,像一把把就要下锅的长面,清清爽爽,又像从锅里捞出来的粉条子,白白净净,煞是好看。雨下在门前的玉米地里,宽大的玉米叶子像一只只碧绿的手掌,发出哗哗地鼓掌声;整个玉米地就像一个露天音乐场,成千上万的人在演奏一曲气势宏大的钢琴协奏曲,或者一万根手指在同时弹奏着一架巨大的竖琴,清凉凉的雨丝就做了这琴弦,一会儿紧弦急拨,一会儿闲键慢敲,发出刷刷刷、哗哗哗、叮叮淙淙的音韵,让人怀疑,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曼妙动听的乐音吗?这条雨下得有声有色,不枝不蔓,有节有章,不涝不溢,最能入根润物,入土润墒,也最能渗入人心,滋人心肠。

    今早雨声代替了鸟声,这雨声,是那样的酣畅淋漓,是那样的潇洒痛快。微曦里,我看见地埂上一个人,头戴一顶旧草帽,身披一件旧棉袄,身边立着一把铁锨,他嘴角叼着一根旱烟卷,一动不动地在那里蹲着,雨水已渗透了衣服,他也没有发觉,仿佛独自在享受着这眼前的雨景,整个人忘情于四周溅起的美妙雨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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