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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川纪事之《瓜儿为什么这么甜》

关川纪事之《瓜儿为什么这么甜》

作者: 迷思特牛 | 来源:发表于2019-04-18 17:54 被阅读0次

    冬天,关川河水退尽,河床裸露,河两边高几丈许的黄土崖下,露出厚厚的砂层,砂石细碎坚硬,砂粒均匀,大小如扁豆,而且干净如洗,不含任何杂质,是铺田压地的好砂。关川人就在这崖下掏开一个个砂坑或砂洞,把这砂石一车车拉上河坡,再运到远近的田野,为黄土地盖上一层坚硬而温润的砂石被子,保墒保温。

    90年代初期,刚开始种植砂田西瓜的那几年,关川人拉运砂石的多为架子车,河坡陡峭,砂石极为沉重,一架子车砂子,需一家人连拉带搡,或套上毛驴牵扯,才能运上去。拉车的一般是壮男劳力,上坡时,身子躬成了一只虾,脸几乎贴在了地上,路面上的烫土盈尺,口中呼出的粗气吹起的一股股烫土,反冲在了脸上。虽是刀子一样的河风刮着,但汗水如注,和着黄土,如关川河夏天流淌的浑浊的水,一路洒进黄土。拉车人脖子里青筋暴隆如一条条蠕动的蚯蚓,拉绳深深地扣进了肩膀,勒出一道赤红的血印,一天下来,有血珠子从绳印里渗出来,将拉绳也染红了,再过几天,这血红的绳印,就磨成了厚厚的老茧。到了97年左右,随着四轮拖拉机和农用三轮车的普及,关川人拉砂才告别了架子车。

    砂田铺好,就到了春节,这时的关川人才能歇下身子,杀年猪,购年货,贴对联,耍社火,拜神祭祖,娶亲走友,把一年的疲劳暂抛脑后,在震天的锣鼓声、爆竹声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唱戏,美美地过个年。不知是爆竹声驱走了严寒,还是锣鼓声敲醒了山川,节日的气氛还未散尽,关川人就坐不住了。他们迅速从酒桌上、牌场上撤出身来,早早地走进了砂田,开始侍弄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新铺压的砂田,充满了甜蜜的梦想,他们把一年的希望都押在了这块地上,把积攒发孝成熟的厩肥、草木灰一车车拉到砂田里,跪在地上,将砂石小心刮过,堆在一边,把粪土埋进土里,刨平,再将砂石铺上去,并在埋下粪土的地方立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作记号,到时就要在这地方种上一窝瓜。一块上完肥料的砂田,原本平平展展的,现在却立满了石头,猛一看,石头零乱无序,细一瞧,就会发现那石头极有规律,行行是行行,样样是样样,如沙场上接受检阅的士兵,排列成一个整齐的方阵。

    阳气回升,春事催人。刚刚在耧铃声中播下了小麦,种上了豌豆、黄豆、玉米,又开始种瓜了,关川人从此再也消停不下来了,成天在瓜地里精心作弄。按照上肥作的记号,把砂石再次刮过,用铲子将地挖松,土块拍碎,再把经过发芽处理的瓜籽,拣饱满的、红润的、平展的一粒粒栽下去。栽一粒瓜,如栽一个美好的愿望,是那样的小心,那样的虔诚。栽瓜人不是蹲在地上,而是双膝弯曲,跪在那里,栽完一窝,向前跪行半步,再栽。栽一块瓜,要把这块地里每一寸土、每一粒砂都要跪拜到,不光双手结满了老茧,双膝也会磨起一层厚厚的死肉。

    瓜种上了,人们梦里都在盼着发芽、扯蔓、开花、坐瓜。但瓜苗还未破壳出土,而那些苦苣呀、莠谷呀等杂草却疯长了起来。这些杂草是夺水分、抢养料、争阳光的高手,是瓜的劲敌,不除掉,是每个种瓜人心上的一块病。可这些野生野长的草,生命力极强,干旱旱不死,石头压不住,铲不尽,拔不完,根深蒂固,在土壤里盘结纠纷,长了一茬又一茬,种瓜人似乎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了,成天跪在地里拔呀铲呀,地边的杂草堆成了小山包,圈里的骡马也被这些青草喂养得毛色光亮、精神十足。瓜苗终于长出来了,如果老天睁眼、雨水可节,瓜就欢天喜地的长,一天一个样。如果遇上大旱,种瓜人就苦了,得把窖水一桶桶挑来,一碗一碗地浇灌,头遍还未浇完,最先浇的瓜秧又无精打彩了,得一遍又一遍地浇。白天太阳热,浇下去的水,瓜秧还没喝饱,就被太阳光焰的毒舌舔干了,为了让浇下去的水多滋润一阵瓜秧,种瓜人选择了在夜晚浇水,披着月亮,顶着星星,像照顾一群无家无舍的孩子一样,给每个瓜秧一碗水喝。浇水不能站着浇,站着浇下去的水会把瓜秧砸疼,会洒到远处,得跪下浇,跪在瓜行中间,小心翼翼地把水一碗碗浇到瓜秧根部。听着水渗进土里发出的那种滋滋声,浇水人的心里就潮湿了许多,舒坦了许多,仿佛那水不是渗进了土里,而是渗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瓜开始绽露花蕾的时候,就要掐尖打蔓,不然就只长蔓不坐瓜。打蔓虽然不费力气,但极为劳神,是最熬人的活,跪在地里,砂石硌痛了腿,但还得跪着,一遍又一遍,把瓜蔓整顺摆好,把蔓尖和旁枝掐去,为每一个新下来的瓜蛋子找一块好地方,对待每一个刚从花苞里褪出来的瓜蛋子,就像接生一个刚刚来到人间的婴儿,既惊喜,又担心,生怕一不小心,这稚嫩的生命就会夭折。在一遍一遍地打蔓中,瓜坐住了,而且一天天长大,大得蒲扇一样的叶片都遮不住了,满地滚圆的瓜露出来,就像一张张孩子的笑脸,正朝着种瓜人微笑。这时候,打蔓人从瓜地里抬起脸,慢慢站起来,半天才伸直身子,四周瞅了瞅,像看见了自家一个个吃得肚皮溜圆的孩子一样,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种瓜人一年要给先人磕一次头,但种成一个西瓜,成天累月跪在地里,不知要给瓜磕多少个头。

    种瓜得瓜。关川的瓜熟了,开园了,但种瓜人舍不得吃,得把那大的好的卖出去,剩下的才拉回家让孩子们享受。种瓜苦,卖瓜更苦。瓜丰收了,是个喜,但丰收了的瓜往哪里卖,却是个愁。种瓜人出去卖瓜,到城市被人骗、被人抢、被人打,受尽了屈辱。那年,瓜价一跌再跌,拉到附近城镇去卖,连运费都卖不出来,眼睁睁地瞅着瓜烂园了,只好全部倒进崖湾,听着那一个个熟倒瓤的西瓜在崖底摔破的爆裂声,种瓜人的心都碎了。更有甚者,每年卖瓜时节,有人的拖拉机与汽车相撞,车毁人亡,有的人将三轮车开下了万丈悬崖,魂归天堂。在这悲喜交集中,盛夏即将过去,关川的瓜卖完了,种瓜人把干枯的瓜蔓拔起,扔在路边和田埂上,空荡荡的瓜地里,就只剩下种瓜人蹲在砂石上,像一个又大又黑的西瓜,独自回味着内心的甘苦,品尝先苦后甜、由苦变甜的人生。

    如今,关川砂田日渐萧条,在持续繁盛了二十多年光景的关川砂田西瓜,伴随着川道里青壮年劳动力的大量外出而变得杂乱荒芜,取而代之的是被洮河水汩汩滋养的一块块关川果园,相较于种瓜,打理几亩果园要轻松许多,收成也丰厚许多,人们的生活也比以前殷实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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