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姓唐,是高中数学老师,可是我高中数学成绩很差,老唐说,这叫做“灯下黑”。后来看报纸,说女儿的数学成绩主要依赖爸爸的基因,她才如释重负。
我和我妈一直在同一个学校,所以我对学校以及学校里的老师都有一种亲切感,我自己编了一句顺口溜:“学校是我家,老师是我妈”,每天上学的路上边走边唱,自己给自己洗脑,可见爱校爱师其心之切。
上学前班的时候,我懒,每每假期作业写不完,临开学前几日抱佛脚。老唐那时候还是小唐,她就带着来我家玩的表姐,一起帮我写钢楷。钢楷本子要挑每行8个格子的,如果买到7个格子一行的,三个人简直可以高兴上一天。写哪个字也有讲究,照着课本抄写是没有前途的,要满篇写的都是一个字,才能便于流水线操作,而且写熟练之后会提升作业速度。写的字笔画要适中,而且不能看出是明显偷懒的,像“一”这种明显是充数的字我们尽量不写,多少要顾忌一下面子,时间充裕就整篇写“北”,但其实我们写的最多的是萝卜的“卜”……
刚上小学的时候我成绩中等,同学们都考个双百,我考了一个97,一个98,全班排名16名。力争上游的奶奶很焦躁,问小唐要不要送我去班主任家里补课。小唐说还是孩子呢,先看看,以后再说。结果我直到上大学,不管成绩好与坏,一次也没有踏进过补习班的大门。
初中的时候班里的男生给我写情书,被班主任老师告诉我妈,她过了好一阵子才和我说:“有男生给你写信啊!”我那时候已经知道了家长和老师们“男生女生写信=谈恋爱=不学好=成绩差”这一套神理论,赶紧矢口否认,说只不过是普通的信,她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紧张,说了声“这样啊”,这件事情就算完了。到了高中时候,我已经勇于和妈妈大谈少女心事。那时候喜欢一个男生,被她笑话,于是恼羞成怒的问她那个男生到底哪里不好,她幽幽的说:“和你初中喜欢的那个差不多么。”我才发现,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我们有时候吵架,我生气了就恨恨的回房间,闭门谢客。到了开饭时间准时出席,直到情绪稳定,再恢复两国邦交。有一次她问我,为什么别人家小孩生气了都往外面跑,可是你每次都呆在家里?我神情得意的说:“为什么要往外跑?家里再坏也不过就是爸爸妈妈男女混双打我一顿,有吃有喝。外面坏人多,卖了我怎么办?”她摸摸我的头,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欣慰:“别人都说你傻,可是我觉得你心眼真多啊!”
老唐对我事事都照顾的很好,唯独穿衣一道,能敷衍就敷衍。她本人是大美人一个,身材又好,穿什么就是什么。每天发配给我的衣服,干净整齐,但是却总是老旧过时的,甚至还有她十几岁的时候穿过的……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她是自恋过头,觉得自己的东西一切都是好的呢,还是骨子里保持了节俭持家的精神。我老是嘲笑她,她在过我的青春期,我在过她的更年期。但是我那时候比较注重精神世界的建设,所以很少挑剔,倒是逛街经常陪着她买衣服,以至于我一直都是班主任嘴里“艰苦朴素”的好孩子代表。
上了高中,学了文科。老唐和我在一个年级,她和我的班主任在一个办公室。有时候中午睡午觉睡得高兴,觉得肚子都沉到了床底下,实在不想起床,就告诉老唐:“帮我下午请个假,我不去啦!”睡到下午自然醒,吃了晚饭高高兴兴去上晚自习。高一的时候打篮球太拼,生理期拉扯到了肚子,每次大姨妈来的时候都会有点疼,于是每个月固定要逃一天课。高考之前几个月我模拟考试成绩不理想,成绩提高不上去,又心生暴躁,于是就找老师请假回家休息。班主任对我这种逃学借口心知肚明:“去问你妈,你妈说可以你就可以走啦!”于是我和老师说再见,再和老唐打个招呼就回家了。高考完的谢师宴上,班主任和我说,三年下来,我逃的课比全班人加起来请的假还多。
高三的时候我模拟考试成绩不好,她也着急,但是却从来不流露出来。每次我晚自习回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时候,老唐就和老陈一起碎碎念安慰我:“不怕不怕,成绩不好也没关系,爸爸妈妈给你掏钱上三本”。后来我上了大学之后问她,她当时是不是真的像我看到的那么镇定自若,她说“怎么可能,当时真的开始给你攒钱来着……”
老唐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乐观。遇到什么都“没事没事”的。
“我考试成绩不好!”“没事没事,下次努力就好了”;
“我这次成绩还是不好!”“没事没事,反正以后这个东西也不会再考的”;
“不想上课呀!”“没事没事,我去给你请假在家睡觉吧”;
“我最近又胖了呀!”“没事没事,女大十八变,你以后会好看的”;
“我长得没你好看!”……“这个实在不好意思,没办法了。”
后来大学毕业了,我找不到工作,老唐振臂一呼:“没事没事,不行回家来我养你。”后来找到工作了,工作辛苦钱又少,老唐说“不怕不怕,先干着再说,过一阵有更好的再换。”……周围的朋友都说我心大,我暗自腹诽:“那是因为你不认识我妈”。
老唐很少在公开场合流眼泪,而且很瞧不起动不动眼泪鼻涕齐飞的人,她觉得生活中要解决问题,有大把远比眼泪有用的东西。可是我结婚的时候,她在台上神情自若,撑到婚礼结束送宾客的时候,抱住我婆婆哭的说不出连贯的话来:“一定要对我家姑娘好啊!”
老唐最近在兴致勃勃的琢磨着她未来的退休大业,以及学习声乐和游泳的计划,看到她依然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活力十足,有目标有计划,有自己独立的人生规划,我就觉得好开心。不过要是她继续在微信上推荐给我看“医生不会告诉你的十个真相”这种东西,我就要吓唬她把她拉黑了。
老唐在黑龙江,我在广州。自大学以来,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就少了。隔得太远,平时只能电话问候。我结婚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事业一团操心,关心她的时间就更少。我们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朝夕相对,然而对彼此的牵挂却一如既往。我们这一代小镇青年,独生子女,念大学离家,工作后定居大城市,和父母的人生轨迹渐行渐远,彼此的人生经验也渐渐显现出不同,逐渐成为完全独立的个体。然而这一世父母子女的缘分,这一份沉甸甸的爱,让我觉得无比的幸运。
这篇文章是之前出差的时候写的,可是拖拖拉拉一直没有写完。所以,就当做一份提前的节日问候吧!亲爱的唐老师,祝你天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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