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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五岁多的女儿,走一场一个月的缓慢旅行(南京-上海-北京-天津

带着五岁多的女儿,走一场一个月的缓慢旅行(南京-上海-北京-天津

作者: 法语朱老师 | 来源:发表于2018-02-19 14:40 被阅读29次

2016年10月9日

2016年10月9日

今天我们起了个大早,急匆匆地收拾行李。我在整理洗漱包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那把木梳了,我非常着急,因为这是爸爸的遗物。

爸爸去世后,妈妈整理他的遗物时,我拿了四样东西作为纪念:一把旧旧的木头梳子、一只他用来刷牙的斑驳的搪瓷缸子、一件爸爸穿了很多年的白色跨栏背心和一件旧旧的蓝灰色短袖衬衫。

这8年,我每天都用爸爸这把旧木梳梳头,我感觉那一刻我离他很近。没想到,这把木梳在我们要离开的这一天神奇地失踪在他的家乡。

我手忙脚乱地找了半天,忽然,我释然了:爸爸用了多年的梳子永远待在他家乡老屋附近的某个角落,这不是最好的安排吗?我甚至觉得这是命运的定数。

大嫂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一大堆让我们带走的东西:前一天大哥从独流镇最好的天立醋厂买来的一大罐十斤装天立老醋正蹲在墙角。

我小时候无数次听爸爸说过独流的醋如何口味上乘,它曾经长期以来是进贡皇室的贡品。爸爸说,他小时候,我奶奶让他去打醋,浓浓的香味让他怎么也无法抵挡,他会拎上满满一瓶子醋躲在自家后院一个角落小口小口地喝,直到不知不觉喝醉了。

我是这一次到了独流镇才真正品尝了最正宗的独流醋,它的酸味很醇厚绵长,奇妙的是,酸味之后还在浓浓的香气中微微溢出丝丝缕缕的甜味,比我之前非常喜欢的意大利香醋味道好很多。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童年时的爸爸会一次次抱着醋瓶子喝醉。惊叹之后,我决定从此后再也不吃其它品牌的醋了。

热情的大嫂恨不得我们把独流镇的好东西都带走:她还买了五斤刚磨出的香气四溢的棒子面和两斤爸爸当年最爱吃的独流镇火烧......但因为我们的行李实在太重了,我们只好放弃了棒子面和酥酥的火烧。

今天上午九点,在我们离开独流镇前,大伯的长孙小平带着我们去为大伯上坟。他对我说:“你们回老家,我知道最高兴的人就是我的爷爷,因为这么多孩子里,他最喜欢的就是你。”

老朱家到了我爸爸那一辈男多女少,爸爸的叔伯兄弟大排行加起来一共有26个,我爸爸排在第5个,所以,在独流镇的朱家,人们对爸爸的称呼就是“五哥”、“五叔”、“五伯伯”、“五爷爷”......爸爸那一辈的女孩子竟然只有几个,所以,在老朱家,一直都很稀罕和宝贝女孩子。

我的大伯出生于1931年,是父亲的叔伯哥哥,他和爸爸有共同的爷爷。他在这个大家族26个兄弟里排行老大。

我的大伯叫朱威武,其实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威武,他只有一米六五,是一个秃顶、长着酒糟鼻子、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他不苟言笑,在这个大家族中非常有权威。

大伯13岁那年就去山东独立谋生,他是解放前的大学毕业生,也是那一辈里朱家唯一的大学生。

我大伯的父亲在1951年镇压反革命的时候被枪毙了,他早年参加过国民党,性格耿直的他被枪毙前都矢志不渝地坚信“三民主义”。枪毙他的理由是上面的人认定大伯的父亲是中统的特务,枪毙他的子弹还要家属花钱来买,更残酷的是,家属还要被迫去旁观枪毙的全过程。那一年,20岁的大伯在山东,没有看到这可怕的一幕。

大伯比任何人都希望曾经是皇族后代、如今却家道衰落不堪的老朱家的下一辈能够光耀门庭。哥哥和我考上大学后,大伯在我“大一”寒假时,千里迢迢从山东奔到陕西,只是为了庄严地给我妈妈敬一杯酒,对她说:"我们朱家感谢你养了这么两个好孩子。"那是我和大伯初次的见面。

大伯长年生活在济南,和住在独流镇的大娘几十年分居,他们是包办婚姻,大娘脾气暴躁,大伯和他没什么感情,这种状态真让人痛苦。

大伯对我非常好,在我上大学时总是给我写信,他很得意自己是解放前的本科生,总是鼓励我要努力读书。大伯的字清秀飘逸,他有很好的文笔。不要让老朱家这个庞大的家族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下一代孩子们从感情上失散,是大伯这么些年从来没有放弃过的事情。

我上大学时,每个月只有100元生活费。(因为爸爸妈妈一个月一共只有300多元收入,他们同时还要给中山大学读书的哥哥每月寄100元生活费)

大一时的我很需要买一本商务印书馆出的1002页的《汉法词典》,但是32.6元的天价我根本支付不起,我在给大伯的信里随口说了这件事情,没想到,过了半个多月,我就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是大伯在济南买好寄来的新崭崭的《汉法词典》。

这些年,我漂泊过好几个城市,在不断搬家过程中我丢掉了很多物品和书本,但这本重达几斤的字典我一直都精心保留着。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得很不如意,稀里糊涂到了海南一家研究院,在深不见底的橡胶林深处苦熬着清寒无聊的日子。那时,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写信和听收音机,我每天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写信,忙碌的大伯总抽出时间一封一封地回复着我,鼓励我在人生低谷的时候要沉下心来大量读书和不断提高各方面的技能。

那时,我基本没有机会用法语,在外事办的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用英语接待来自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印度......的热作专家们,他们带有各种奇怪口音的英语让我的英语也越来越差。

困住这个无法用法语来工作的小岛上不能脱身让我很苦闷,大伯每封信里都督促我千万不要忘记我苦学四年的法语。为了不让大伯失望,在完全没有人交流的研究院深处,在每一个只能听到虫子叫的空洞的夜晚,我拿出大学的法语书和法语字典,一遍遍地念着当年的课文、一条条地读着像芝麻那么大的词条。

如果不是大伯一封封让我振作起来的信,海南那三年看不到光亮的苦闷日子可能让我把法语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大伯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落款是1994年9月16日,他写到:“中秋节快要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期间不要哭,不要挂念别人,好好在海岛上与朋友们过一个快乐的中秋节。”

我的人生有过很多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收到大伯这封信后我随手丢在抽屉一角没有马上回复就是我之后的岁月里再也无法修补的错误:我总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写这封信, 没想到,大伯在写完这封信一个月之后的10月17日,他在一个人看电视的时候突发心肌梗塞,永远离开了人世。那一年,他才63岁。

我是在大伯去世一个月后给家里打电话时才从爸爸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一瞬间我泪如雨下,我拼命用袖子擦,但是眼泪马上又溢满了眼眶。我忽然想起了抽屉角的那封信,想到大伯一直在等我的回信,却在死前都没有等到时,我心如刀绞。

现在,我就跪在大伯的坟前,那是一片荒凉麦地中央一个黄黄的土堆,火焰中,一大摞浅褐色的纸钱变成黑色的蝴蝶,我留着泪对土里的大伯说:“大伯,我们一家人来看你了。”

麦子早已收割完毕,深深浅浅的麦茬铺到远方,北方深秋的天空旷远孤独,一嘟噜一嘟噜的喇叭花在风里寂寞地点着头。

大伯的坟旁边就是被枪毙的大伯父亲的坟,我也走到那个土堆前,跪下来,深深地给他磕了三个头。昨天晚上,我久久地听大哥讲他爷爷的故事,我非常敬佩没有见过面的这位爷爷对自己信仰的坚定和视死如归的勇气。

豌豆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这个清澈晴朗的早晨,她很开心第一次有机会在北方农村的麦地快乐奔跑着,在我和KEN为大伯烧纸的时候,豌豆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长棍子,她大喊大叫地挥舞着,追逐着蝴蝶。

小姑娘,你不可能知道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回到姥爷的家乡,不可能知道这些天妈妈为什么要沿着姥爷年轻时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不可能知道这两个黄色土堆里埋着的人们遭受的不公正的命运和他们坎坷的故事。等你长大了,我会慢慢讲给你听,而现在,我希望你就是这么简单快乐。

(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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