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傍晚5:30分,死者为一名女性,全身被严重烧伤,尸检报告表明,她在吸入大量有毒气体后产生昏厥,无法逃脱……现场的门被紧锁,房子中的大火是汽油引燃所导致的。”
“犯人已经自首,是该女性的丈夫……”
“通知死者的家属,处理后事吧……”
公安部门继续对这个男人进行审讯,严肃的问话中男人表现的像个枯萎的果实,头垂下去,沧桑而阴沉的脸笼罩着深浅不一的皱纹。
这是第三次入狱了,男人在警局的前科记录早已成为了独一无二的个人印记,刻在他身上,印在很多人脑海里。
“你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她喂猪的时候,猪粮放多了……”
阿明对他父亲的所作所为悲愤至极,从小就因父亲怪异的性格和脾气受到不少打骂,他的母亲也一样,在他们眼里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耳朵是听不进人话的。阿明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怎么和他的父亲对抗,保护自己和母亲不受伤害。在一次他放学回家看到父亲正要动手打母亲时,他大喊住手,趁父亲一愣,立刻上前夺走了父亲手里的那条凳子腿。父亲抬手又准备向他打来,阿明一下子躲开后,径直走出家门,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他借住到亲戚家里,为了离那个混蛋父亲远些,越远越好,他不想再看到父亲那张脸;而他唯独还是放不下母亲——那个饱受摧残还忍气吞声的女人,曾在结婚前她听信了父亲的话,等他出狱后就结婚,而母亲坚定不疑地相信并且原谅着这个本不值得原谅的人,因此给婚姻和家庭都埋下无尽的深渊。
“他不配当我爸,从小我就没见过他啥样,是个啥人,都是听亲戚提到过他,直到小学三年级妈妈才带我认识他。”阿明说,也就是从认识父亲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生活被黑暗裹挟,就连梦里也担惊受怕。那些痛苦的回忆缠绕着阿明的大脑,时不时会在他眼前重播,像放入黄河的黑白胶片一样,不但洗不清而且还很肮脏。五年前的阿明还在上小学,在周六放假的晚上,他亲眼看见醉醺醺的父亲一手推开门,另一支手搂着一个抽烟的女人,直接走进卧室,“碰”地一声关了门。母亲悄声地去了亲戚家,直到房间里的那个女人离开后,她才又回到家里。阿明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这样忍耐、包容着这个男人;母亲这样的爱情,阿明不理解。母亲的行为和情感如同任由宰割的羔羊,那个残暴的屠夫总会磨刀朝她挥去,但她一直逆来顺受着逐渐习以为常,而且也被旁人默默忽视掉——人们不会因为待宰的羔羊而求情或怜悯,更何况这只羊自己不卑不亢。
读高一时,阿明辍学后就外出打工,他一心想要努力赚钱,为能让母亲和自己摆脱父亲,过上像样的生活。起初,他经过咨询,一个中介把他带到了电子厂里干活,但过了一个多月他都没有拿到应得的工资,和他之前联系的那个中介早卷钱跑没影儿了,还骗走他五百块钱中介费。工厂管理的人直接把他赶走,强词夺理地说阿明就不是厂子里的员工,也不算是临时工。他第一次的工作就这样浪费了时间和精力,还赔了钱。
阿明一边找工作一边忍饥挨饿,手中的钱所剩无几,满打满算都不够他几天内三顿饭的费用,这段日子里他拮据到只吃午饭。有了之前的教训,阿明小心谨慎地寻找工作;他和一家饭店的老板求了很久的情,告诉老板自己的苦衷后,老板才终于愿意让他留下。勤快能干的阿明,作为店里的服务员不仅为客人端茶送饭,也帮忙洗锅刷碗,打扫店内的卫生。不久老板就给阿明提高了工资,他迫不及待地用积攒的钱在饭店不远处租了一间小平房,从后厨原本存储食材的隔间搬走了地上的铺盖;阿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间房子,瞳孔中闪烁出希望的曙光。随后他兴奋地回家,打算把母亲接到房子里一起住。阿明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不愿意,她害怕父亲回家后发现她不在,就会怀疑自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鬼混,等她回家之后迎来的就是父亲残忍的报复和殴打。阿明执意要把母亲接到平房里,他苦口婆心地终于说服了母亲,而母亲住过几天后,都没告诉阿明一声就又回家去了。
阿明的母亲还像以往一样照顾着父亲和家里的琐事,日渐消瘦的躯体承担着来自这个男人造成的压力;她默默接受了一切,呆滞地望着命运这个野种对她肆意张牙舞爪的戏谑和嘲弄。墙面上被钝物砸掉的漆、地面角落的玻璃细屑、窗帘上未能涤净的血渍,从这些事物上发现的故事,虽不足以将过程一一还原,但创伤不会就此愈合,痛苦还在这个地方无情地延续。
过了半年多的时间,阿明虽然还居住在平房里,但已经不在饭店工作,他做了销售,帮一家公司对外推销产品。在饭店里打工时,他在一次介绍餐桌上的菜肴时结识了公司的经理,经介绍,他顺利加入公司,成为其中的一员。阿明薪水随着业绩不断上升,受到上级的重视,公司将他看作宝藏。阿明在社会这条路上摸索着,渐渐用工作的忙碌把自己从过去的阴影中拉出来。他在工作的间隙中也偶尔回家看看,给母亲留下一些钱和东西,他与母亲的话也越来越少,母亲看着他成长的变化,嘴上默不作声,直到目送他远远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便又转身回到那一片寂静和昏暗房子里。
阿明很怀念在校园里读书的日子,他想倘若当初家境要是能够好转一些,也不至于被迫辍学,还未读完高中就得出来打工。现在他已经成年,心里这样想——我将来一定要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不会让我的女人受任何委屈和虐待,疼爱我的孩子,作一个合格的父亲陪伴孩子慢慢长大……
曾经的家,因一场大火,焚毁了支撑这个家庭最后的一根稻草。
“谁家这是?咋着这么大的火?”
“阿明家吧,好像是……”
“快去帮忙救火啊!”
“走,走,走……”
大火愈燃愈烈,像个发狂的猛兽般从屋内向外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墙壁,浓烟还不停地从窗户缝隙中放肆地溢出来,气势汹汹地告诫外面的人们自己将霸占他们眼前这座房屋。
左邻右舍的人群熙熙攘攘,帮忙救火。因为火势太大,还有那风助纣为虐,屋子附近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烧毁,幸好有邻居记得阿明家还养着几头牲口,在火引燃后面茅草搭成的棚子之前及时把那几头猪赶到了其它地方。
一个电话消息如陨石般将阿明的心彻底击碎,他闻讯乘车立刻赶回家,警戒线和人群把他拦在外面,他快步挤进到前面——漆黑一片的建筑,破败到难以看出原样。冷风如利刃般磨过阿明脆弱的神经,他一瞬间情绪彻底崩溃,母亲离开的苦痛,让他撕心裂肺——在一声剧烈的嚎啕释放后,他腿软跪到地上,疯狂地捶打地面,直到被办案的刑警架着胳膊抬起他的身体。阿明一串串泪滴坠落地面,沾着尘土,但并没有渗入到泥土中,如血液般粘稠的泪水,连同刻在阿明面颊两侧的泪痕被慢慢风干,配合四下低沉的唏嘘无形地表现着故事的悲惨。
夜晚的月亮残缺到只能像细细的鱼钩一样盛放一个虫饵,钓着海色天幕里散发微光的星星。阿明望着窗外,睁着眼睛不敢睡去,压抑的呼吸声变得如莽夫一样粗鲁不受控制,心跳如铁匠铸器般铿锵有力地一次次击打着胸膛。周围环境十分寂静,他生怕一闭眼,梦见母亲,梦见那个恶棍父亲。天亮后,阿明刷牙时看到吐在洗手池上的血,抬头看了镜子,才注意到他的下唇已被牙齿咬破,却忘记了疼痛,血染到了牙龈和下颌,盯着自己看得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阿明收到消息,因为证据不够充分,父亲口述的作案理由也不足以判定他会对母亲痛下杀手。经医院的鉴定,阿明的父亲还有些神经失常的症状,推断父亲可能是因突发性的神经紊乱导致的过失引火烧死了阿明的母亲。因此法院并没有直接给父亲定下蓄意谋杀的重罪,目前不负任何刑事责任,而是告诫阿明在内的家属要对父亲严加看管,及时去医院治疗。
阿明感到万分失望,他期待的判决未能如约而至,心中又积攒了怨恨和不甘。阿明决心要想方设法地要替母亲和自己报仇雪恨,他寻求法律援助,找了律师,停下工作,频繁地在有关机构和部门跑前忙后,不知疲倦的努力只为获得一个合乎人间道义的结果。
这个家,曾经让阿明陷入无尽的深渊,生活的透镜下几乎找不到任何称得上爱的内容;当他回忆起自己矫健地躲开父亲混沌中袭来的拳脚,跑出家门的一幕,不禁安慰自己把这件事当作灰暗日子里的喜剧表演。
阿明的潜意识里不止一次有过想要杀死父亲的念头,但他觉得这个人渣不配给母亲偿命,就算直接杀了也解不了他将近整个年少时期已经汇聚成汪洋般的愤恨和痛苦。阿明压抑着仇恨,这成为他坚持要通过法律手段裁决这个视如寇仇的混蛋的唯一动力;他也在尽全力去让外界了解父亲的深重罪孽,对母亲恶毒的残害和对家庭的迫害,通过舆论的力量推动了法院对案件的再次审判。
再次开庭审理这个案件,阿明向法官一一细数父亲那些禽兽不如的犯罪事实,法官严肃而气愤地开口大声斥责这个站在被告席的畜生,但整个案件还是因为缺乏充足的证据而不了了之。
阿明的执念把他引向了这条歧路——他不肯放弃地前进着,走着,渴望着……到达路的尽头——在地狱的刑场上,那个十恶不赦的灵魂被压上了断头台,闸刀落下后,一切恢复平静……他欣慰地合上双眼,沉溺在久违的释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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