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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有点困了,前一秒还咯咯笑个不停,下一秒便翻脸不认人,瞬间由天使宝宝变成磨人的小妖精。
小女儿就是这样,困了永远不会自己睡着,可能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集众爱于一身,所以她连睡觉都有特定的入睡仪式,必须抱着四处走动,必须是竖着抱,还必须一边走,一边摇晃,一边哼唱。
为了哄她睡着,我抱着她走出公寓,哼着歌,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小家伙困得两个眼皮直打架,眼睛眯缝起来,迷迷糊糊地,却还不忘时不时努力睁大眼睛看我一眼。
已经晃到走廊尽头了,通向楼梯的门大开着,我无意识地走过去,走上台阶,一级一级往上走。在楼梯的转角处,我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上面平台位置居然铺着床铺。我所处的位置是公寓的顶层,那个平台是通往楼顶的通道,平台边上就是通向楼顶的门。
我不禁停止哼唱,蹑手蹑脚地往上,那里此刻没有人。我仔细打量起那个地方来,共有两张床,一张竖着靠近通向楼顶的门,一张横着靠近向下的楼梯口。靠楼顶门的床,由几个油漆桶支撑着几块木板构成,上面整齐地铺着被子和床单。靠近楼梯口的床则是用木板连接两个沙发而成,床上的被子有些凌乱。
靠楼梯台阶的位置,放着一张厚重的办公桌,那办公桌和教师公寓里的一模一样,估计是哪位老师闲置不用的。办公桌挡在沙发边上,可能是为了避免沙发移动,滚下楼梯。办公桌旁边放着饮水机,是那种老式的饮水机,有些旧了,上面放着半桶水。
手机充电器及一些日常用品散乱地放在桌上或床上,是谁睡在这里呢?老师们都有公寓,不可能睡在这里,唯一的可能就是学校的保洁人员,学校保洁人员都是附近的村民,大概是中午来回太折腾,所以在这儿午休。
眼前的场景让我的眼睛酸酸的,像十一年前自己居住的地方的再现,十一年前的所有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十一年前那个七月,热得能着起火来。我和爱人离开学校,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我们走街串巷满世界找房子,整整三天,我们不停地走,不停地找,一无所获。不是没有房子,是我们囊中羞涩,没有适合我们租金的房子,炎炎烈日的炙烤伙同居无定所的焦灼使我无望。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时,终于在学校对面找到了价格合适的房子。那是一处楼顶加盖的房子,那栋楼原本有七层,房东又在楼顶加盖了四间小房子,四个单间连在一起,排成一排,中间是公共卫生间,在小房子的一侧有个水龙头,这些便是房子的所有配置。
我们租的就是四间中的一间,租金300元每月,房子里有一张双层铁架子床,再没有别的了。那房子非常简易,墙体非常薄,薄到和爱人亲热都得小点声,否则就会传入隔壁邻居的耳朵。房子也比较低矮,垫个凳子就能摸到屋顶,屋顶是那种蓝色铁皮,就是棚户区常用的那种。现在想来,那其实是一处违建建筑,房主为了增加收入,在楼顶加盖了这种房子。因为是违建,随时有被拆的风险,所以房主绝不会在上面投入太多,其实是越少投入越好,这样即使拆了也不至于亏本。所以其简易可想而知了,而就是这样的房子,我们在里面住了整整两年。
两年里,我们在那一个单间饮食起居,工作娱乐。一个布衣柜隔开,一面睡觉,一面做饭吃饭。没有灶台,一张小方桌放上电磁炉加上锅便成了炒菜的灶台,电饭锅则直接放在地上。一张长方形矮桌,桌面上裂开了拇指大的缝,铺上简单的桌布,便成了餐桌。
因为没有抽油烟机,每次炒菜的油烟便弥漫在房间里,被子上都是油烟的味,晚上睡觉闻着被子就能想起白天吃菜的味道来,好在楼顶风大。后来我有了经验,做饭时,把门窗开大,油烟一会儿就随风飘散了。
走出大学校门,我们携手来到这里,做好了应对一切艰难困苦的准备,可那两年,我们过得并不顺利。那时我们除了爱情一无所有,在大学的象牙塔里风花雪月是一回事,两个人结了婚,应对柴米油盐又是另外一回事,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未能幸免。
记得有一次,三位校友来家里玩儿,我做饭邀请他们吃,饭做好了,校友又叫来了他的朋友,这下碗筷不够了,我对着爱人吼:“都怪你,上次说多买点,你非不?这下好了。”之后我一直黑着脸,对他不理不睬。而爱人则是一味赔着笑脸哄着我说:“我去买,我现在就去买,媳妇,你不要生气。”
吃过饭,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一下变了颜色,乌云密乌,黑沉沉的,强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来,铁皮屋顶在强风的撕扯下哗啦作响,闪电划过,雷声轰鸣,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大大的雨滴击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像有人在我们头顶敲击一面大鼓,震得人头皮发麻。
大雨随着强风灌入屋子,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关上,几个人被困在狭小的屋子里,忍受着头顶的敲击,等待着大雨过去。我们试图聊天,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可我们已经无法听清彼此的话语,交谈变为大声地喊话。
就在这时,雨水从窗户缝隙倾泻而下,流进屋子,是窗户滑槽里的水积满了,无处释放,向屋里流了进来。我和爱人拿着铲子,一铲一铲向门外排水,可屋子里的水依旧越积越多。风裹挟着雨滴,趁着打开的门鱼贯而入,浇在我和爱人身上,没多大一会儿我们便浑身湿透了,活脱脱两只落汤鸡。
我们在雨中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就在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几位校友怜悯的眼神,我倔强地不去在意,可人在困顿不堪时,心也格外敏感脆弱,我的意志与自尊心早已溃不成军。
那天送走校友之后,我哭了很久,爱人不明所以,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我终于平静下来时,看到了爱人眼里的心疼和怜惜,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请人到过出租屋。
我以为参加工作了,我就可以摆脱贫困,我以为我的婚姻是美酒与鲜花,可实际只有无止境的困顿与一地鸡毛。那两年,我总是发脾气,总是哭。为爱人没有猜对我的想法大发雷霆;为爱人买了贵的蔬菜大发脾气;为出门没有合适的衣服失望委屈,为找不到扎头发的橡皮筋泪流不止,我有时甚至会毫无缘由地无声哭泣……也许是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也许是不甘忍受这样的困顿。
即便我如此的霸道又任性,爱人却从不对我大声说话,从未对我发过火,每次我跟他闹时,他就扮着鬼脸,对我笑,没皮没脸地逗我。其实爱人也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对我却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常说,我是他今生捡到的宝贝,他要好好地爱我。
出租屋里没有洗澡的地方,冬天洗澡是个大问题,爱人买了一个巨大的盆子,一壶一壶烧开水往里面倒,直到整个屋子暖了起来,在0℃的严寒天气里,我坐在那个大盆里洗澡,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周末我俩窝在出租屋里,就着笔记本电脑看电影,看了很多电影,新出的国际国内大片我们全部都看过,刚上映的新片,爱人总有办法免费下载到。看电影时,爱人不时倒来一杯温热的水递到我的手上,不时给我拿来水果,零食,我就像他饲养的小宠物一样,只负责悠闲自在地看电视,饿了便张张嘴,就可以得到他的投喂。
那年冬天,我身体特别差,夜里总是手脚冰凉,每晚爱人把我的冰凉的脚放进他的怀里。在学期末时我还是没能扛过去,大病一场。去诊所检查,前面有几个人排队,还没排到我,我就疼得哭了起来,特别难受,我以为自己会死掉。医生检查了,感冒加感染,给我下了猛药,打了吊针,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打吊针。
爱人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我,那时正值期末考试,他负责考试相关工作,特别忙。他两头顾着,连日奔波,一边是脱不开手的工作,一边放心不下的我,天天着急上火,嘴唇上长出了拇指大的水泡。
从诊所回到家,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高烧不退,高烧39℃、40℃。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爱人就整夜守着我,给我换衣服,换下来的衣服立马洗掉,拿吹风机吹干,生怕我没有干净的衣服穿。
在爱人的悉心照料之下,我终于慢慢恢复过来,可那几天爱人明显瘦了一圈,面容那么憔悴。
刚参加工作时,有人在背后议论,说现在的女孩子真傻,跟的男生要啥没啥的。那时我也自怨自艾,为自己不值,心想自己堂堂一名牌大学生,总该嫁一个好一点的人家,为啥要跟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吃苦?
后来我才幡然醒悟,我才是那个要啥没啥的人,他看上我啥呢?我何德何能让这个男人为了我,离开家人、亲戚朋友,离开生长的家乡,离开熟悉的一切,背井离乡跟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还要包容我的无理取闹和任性妄为?
在出租屋那段艰难岁月里,爱人总是对我说,一切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牛奶也会有,房子、车子、孩子都会有。
是的,现如今我们什么都有了,房子够住,存款够花,三个孩子正茁壮成长,这恰好就是当初我心心念念想要的生活,这是我们携手创造的生活。
出租屋的记忆久远了,逐渐变得模糊,出租屋里的情却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底,那些艰难困苦我们一起走过,幸好苦难没有让我们走散。
我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楼道里那么静,怀里的女儿已然熟睡,女儿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她正做着什么美梦呢?
平台上这方天地,虽然相当于露天,却是某个保洁大姐栖息的安乐地吧,一如我们当年的出租屋,日子是苦的,苦中却也有甜。
苦难中我们一起坚守,携手走过。因为有个可爱的人陪着,苦日子才不那么苦,感谢我的爱人在那些无所依托的年月给我的呵护和包容。感谢苦难没有让我们走散,感谢困难,让我更加热爱现在的生活,更加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记于2023.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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