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远处的夜空星星点点，彩色的光闪烁，伴随着阵阵的隆隆声，人世间的悲苦在此刻显得平庸，所有人似乎都将自己的，或者所见旁人的罪在内心里都赦免了。在这一天一同感恩。

这是年三十的夜晚，中国人的团圆之夜。

我呆呆躺在自己的床上，独自忍受着这分外吵闹的世界，在无尽的夜里，我只想死去。

一个月之前，我看到一个帖子，预言了十一月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一切，那人言之凿凿，称十一月将迎来一个重大的拐点，当时的我忧心忡忡地看着道听途说的新闻，家里已被堆的满满当当，我从此不再出门。

大多数人的生活并没有很糟，我的也是。直到第一个无眠夜晚的来临，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我想起了百年孤独中，马孔多的人们刚刚面对如同瘟疫一般的失眠症的状态：时间突然变多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白天做不完的事情，晚上可以继续，摆脱了睡觉这一浪费生命的行为之后，所有人甚至有一些欣喜。但我知道那些人的结局是什么，所以我心底升腾起恐惧。

事实果然没有比想的好，我从此患上了失眠症，不再拥有睡眠的能力。

白天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脚底像是踩着棉花，到了晚上，所有的灯都熄灭，那些光却全都到了我的心里来了，亮亮堂堂。身心分离，光怪陆离的景象开始在脑中上演，我似乎变成了一个预言家，想的又全是自己死后的事情。大夫说，只要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不烦躁，不睡也是一种休息，大夫说的对，只是大夫无法体会日日夜夜不再有分别，过去现在将来在脑中混在一起的感觉。

失去睡眠十多天之后，过去的事情开始模糊，胶带纸出现在厨房，厕所里突然蹦出来个橘子，我很纳闷它们为什么会在这不相宜的地方出现。一个名词在说出口的刹那，被无知觉地换成了另外一个名词，让听者无法辨别自己刚才讲的是什么。可我无力在乎这些，我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像一盏忽明忽灭的烛火。每当看到夕阳西下，夜又一次来到的时候，我便哭起来，炼狱一般的夜，又要来了。

不知是不是药物过量的原因，我失去了味觉和嗅觉，当然，这比起失去快乐的能力而言，要无所谓的多。但一类感觉的丧失也更加模糊了我对活着的感触。我想在自己变得超脱之前，灵魂与肉体的纠缠依旧会持续地让我痛苦一段时间，我不再回应他人的呼唤，不再在乎其他人在我周围笑了或者哭了，我开始变得无比平静，也不再哭了。只是在上床那一刻，身体和心依然不自觉地发抖。

失眠像一个噬魂怪，抽取着我的魂灵，缓慢地进行，一天一点，不疾不徐，我不分昼夜感受着这种撕裂的感觉，却又无法看清自己支离破碎的全貌。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也知那一天必会到来。

生活就像是一本厚重的书，我从不期望从中获取黄金屋与颜如玉，只想平和地看着日出，看着小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也许我辜负了生活的期许，辜负了生而为人必须奋斗不已的责任，所以生活是在责难我吗？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群候鸟，在这个冰封大地上竟然出现了一群候鸟，它们一如既往的回来，但毫不知晓今冬的漫长与冷酷，前天气温还在零下20几度，我看到那丝毫没有消融之意的冰面反射着死亡的白光，雁儿在低空盘旋，不断有新的群体加入了进来，黑压压的，在天空上组成由生命汇聚成的黑色的河流，坚定地向寒冷的大地宣战。候鸟这么早就回来了么？我想它们必定会面对艰难的一段日子了。如同我们一般，外面的世界依然冰封，可如蝼蚁一般的人们不也开始继续憧憬着，继续期盼着，怀着一个个热望，热气蒸腾地活着么？

或许这本就是一场考验吧，对于生存的。既然这么多年，经历过生生父母的抛弃，亲人的离世，家庭的破碎之后，我还如此这般地对抗着命运，那么这一次对于睡眠的剥夺，或许也只是插曲而非终章。更何况，我的身边还躺着一个我值得付出生命保护和捍卫的小小肉体。

既如此，那么，就让这命运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