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史铁生小时候有次请要好的玩伴八子去看电影，不想被八子的兄妹晓得了，缠着也要一起去。可史铁生口袋里只有一毛钱，只够两个人看，还得看特场——五分钱一个人。八子小心翼翼又怕把弟妹们给丢了，好容易终于在一处拐角将尾巴甩掉。等到了交道口影院门前，已经迟了，特场都放映了一半。电影没看成，俩人在回来的路上用这一毛钱大吃了一顿灌肠。这让成年后的史铁生回味：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灌肠了！这让我想起林清玄小时候与他哥哥去看电影，俩人一起去吃猪眼睛，家穷拮据，相互推让爱护，那种兄弟情深，真叫人难忘。

像这样的兄弟玩伴情，我似乎并没有。想起来，总是一个人孤单单的。人家都不带我玩，我也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去。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好似命运一开始就给了我特立独行的角色。

但我也有我的难忘记忆，譬如这看电影。

我早期看的电影，都是在上小学的时候。

第一次看电影是多大？有没有上学？不记得了。可见我记事晚。不像史铁生二岁就记事。但我记得那时还在爷爷的背上，以此推断，大概快要上学或刚上学，七八岁的样子。正月里爷爷带着我去拜年，爷爷背着我走在乡间小路的雪地上，我伏在他背上看他穿着一双黄色的大头帆布鞋的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迈沟爬坡，看得我直担心爷爷会不会不小心一道摔倒，那情景叫我一辈子不忘。那个时候小，觉得路挺远的。去的是舅奶家，就是爷爷的丈母娘家。爷爷是姑爷，特受欢迎，每回去，盛情款待。看电影，便是其中的一件。就像回拜时爷爷带亲戚去县剧团看戏一样。

电影院在不远的同村，出门走一段老屋檐下，再走一段乡村小路，穿田过地之间，上一个坡，来到一个小山冈，冈下边有一户人家，依山冈而卧，屋西角有一篷修竹，这便是电影院所在。其中一间长长的屋子，墙上挂一张白幕，放影机置屋中央，机器上架两个影碟片子，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缓缓丝丝转动。放影机旁总有一只挂在竹杆上的灯泡，灯一亮，该换片子了。白幕一闪间，像孩子在上面迅速涂画了两笔，痕迹很快无声地消失。这都成了历史，现在电影没有换片一说了。

观看的人很多呀。挤满了整个屋子，大人小孩，又热闹又嘈杂，乱轰轰样。但不妨碍看电影。电影一放起来，喇叭声响就盖过了吵闹。印象深的，记得有一次放的是武打片。有一坏蛋，光头坏蛋，拿一流星锤，直甩在银幕上。双方打得难分难解，稀里哗啦，口角流血。也不知道大正月里为什么不放些吉祥的电影？不知道。不过，大家好像并无禁忌，有电影看就很好。原不是看电影，主要是来看热闹的。记得是要买票的，成年人五毛钱一张票。小孩则限高免票。

这后来，应该是上小学三年级了。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储老师，组织我们去春游。那个时候春游是时髦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去的地方不远，离校七八里路，是县城回龙山电视转播塔。当时有没有对外开放没有印象。几年前我还上去过一回，上也就一塔，似废弃了，但可以俯瞰县城。我们一群孩子，领头的扛举着红旗，记忆中好像就储老师一个人带队，想起来，她的举措不仅新潮，还大胆，真是了不起！我们上午春游，下午回来安排看电影，在县城电影院看。走进电影院，很多很多排的座位，叽叽喳喳找半天，看那个平安门在黯影中闪着红灯，前方的舞台，宽大的银幕，这一切都是新奇神秘的。看的电影到现在我还记得，名字叫《十天》，是一部儿童革命影片。智慧，危险，刺激。这次春游加看电影，是我整个小学期间最有意义也是最难忘的一件事。自然的，储老师在我的心目中也成了最有革命创造性的老师。

露天电影

再后来，到少年了，完全可以独自去看电影。那时正好有露天电影。当天听说晚上在哪个村某个场地有电影放，我们只等放学，草草吃了晚饭，丢开碗便直奔放电影的地方去。有伙伴预备了回来时的照明工具——葵花杆。干透的葵花杆点着当火把，这可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一个特征。没有手电，更早的时候连电灯都没有。是上小学三年级还是五年级？我们才通了电。

记得有一次在叫东晓的一户人家屋场外放电影。也是武打片，有一个狠角色，很能打，功夫高超，外号“草上飞”。看了电影回来，跟着学比划，也想有那一身飞檐走壁的本领。后来我们父母骂一个整天无头无尾到处瞎玩天黑了也不知道回来的孩子，就说像个草上飞样。这话大概是从这电影上学来的。

露天电影似乎有一种浪漫色彩。大家从各处跑过来，像是乘坐同一列火车，有了短暂的相遇。放的时候总有风，风吹动银幕人物半扭着。即便是这个时候，看电影看的还是热闹新奇。不过已有了朦胧的意识。有了一些认识，记忆。

到现在，我仍然喜欢看电影，是不是受那个时候看电影的影响呢？不知道，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