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目（十）

【因果】

山神斟酌片刻道：你若有疑虑，问便是了。

八目双膝跪地，手臂环抱，怀中空无一物，面上泫然欲泣却又疑惑万分。

山神见八目不答话，上前一步从旁扶起八目：他原是笑狮罗汉座下神兽 ，六世前因嘲笑挖耳罗汉耳根不净，被罚下凡体会六根清净之义，此世为第六世，本该目盲。

八目抬头，抹抹脸，伸手抚过额上两个黑洞：那我岂不是……

山神略一点头，将八目未说之话道出：有违天意。

所以今日，你是捉我去观音座下领罚？八目下意识后退半步。

山神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伸手道：算不上罚。

八目一脸惊惧，只是不信——若一神兽因出言不逊而被罚六世历练，那这等篡改命格之事不知要受何等惩戒。

山神无奈：你不过凡尘小精，过往所做并无大错。此事也不过一时心软，未铸大错。罚你做甚。

各界有隔，人世有官吏掌管，地府有判官阅览，精怪自然也有自己的法则。佛祖也好、菩萨也罢，便是有能力左右世间生死，也无需越俎代庖。只是该还的还，该取的取，省的日后麻烦。

八目站在山神身边，身边雾云翻腾、耳旁风雨交错，八目低下头，见脚下大雨滂沱势如倾盆，不由一惊。

山神道：此地前日死了个官。

八目疑惑：那为何要降下如此暴雨？

山神掸了掸袍子溅上的水：那官死前胡作非为、草菅人命，致使此地民不聊生，故而三年未下半滴雨露。前日那官死了，自然该补些雨水。

八目略带怒气道：这却为何？那官为官不仁，为何要无辜凡人受罚？已有人祸，为何还降天灾？这全无道理。

山神按住云头：你可知那官是怎么死的。

八目摇摇头。

山神往脚下望去：被悲愤的百姓围住家宅，活活烧死，若非天降大雨，连尸首也找不见。

八目更疑惑：若他是狗官，为何又要留尸首，灰飞烟灭岂不快哉？

山神笑笑不答话，从袖中取出一小坛，看样子该是酒。又催动脚下祥云往前去。

八目满腹疑惑，可见山神的样子，怕是不会多说，何况今日山神所说已是远多于他还是山神之时，只好咽下嘴边疑问，盯着山神喝酒的样子发愣。

山神瞥见八目之状，忍俊不禁：怎么，你也馋酒？

八目皱皱眉：你过去不嗜酒。

山神又灌一口：我如今也不嗜酒。

南海不算远，一个时辰便见着远处一片竹林，正如山间一方僻静之处，只是看不真切。

门口一仆童远远相迎：二位请随我来，菩萨在林间等候多时了。

山神晃了晃手中酒坛：我回我的去处，她一人随你去便是了。

那仆童略一犹豫，见八目一脸懵懂，便点了点头。

行至竹林深处，八目见一悬浮石板，其周围绕几块圆石，仆童停住，往旁让了让：请坐。

八目方发觉这是一套桌凳，便试探坐下，仆童从袖中取出两只茶碗，一碗放在八目面前，一碗自己端在手中。

八目奇道：为何你也把这些藏于袖中？

那仆童笑笑：我袖中空无一物，这茶，你再仔细瞧瞧。

八目伸手取桌上茶碗，指尖方一触到，茶碗便不见了。

仆童见八目诧异，便从袖中取出一新茶碗递与八目，笑道：我主司烹茶，若是愿意，也可从怀中取出。

八目接过茶碗，揭盖花香果香扑鼻，轻啜一口，唇舌留香。

仆童问：可还入得口？

八目点头笑：我生平未见如此香的茶。

仆童也于八目对面坐下：既如此，那为何不将茶饮尽？

八目不通茶道，闻言便将茶一饮而尽，把杯底亮与仆童，仆童广袖一挥，茶碗又不见了。

八目想了想道：你是菩萨？

那仆童笑笑，答非所问：那地方三年大旱是为了无辜凡人少受苦楚；留他尸首一是为了警示旁人，二是那宅子中还有其他生灵。

八目问道：三年大旱如何是少受了苦？

仆童呷了口茶：若风调雨顺，那无辜的凡人便要日日心惊胆战，生恐好日子到头，只得忍耐。可若日子本就艰难……破釜沉舟你总该明白。

八目再问：那为何不降罪于那官，反而要降罪于无辜者？

仆童起身：人世自有人世的规矩。你我推波助澜可以，越俎代庖却不可。

说罢仆童摆摆手：你且去罢，竹林湿寒，于你无益。

八目起身略一颔首：多谢。

山神见八目步履虚浮踏出竹林，便上前两步：如何？

八目脸色苍白摇摇头，伸出左手，掌心赫然一只明目。

山神见状心中一紧，暗暗探了探八目浑身经络，好在并无异样，只是道行有限又要以精血滋养久离身体的三对眸子，受不住南海太重的湿寒。

山神思忖片刻道：我送你回青滇山。

八目抬眼。

山神笑笑：走回去。

云横风唳故友逢，匆匆缥缈任西东。过雨遥山风月旧，一跃万千陈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