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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记忆实在是很奇妙的,1990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曾经坐在真正的木筏子上,顺流而下巫溪。这事情至今已经20多年了。当时船夫告诉我,逆流往上,就会到汉中,并且伸出手,指着悬崖边的路,说那在很久很久之前是一条官道,跑马贩盐的会在一个山岩下歇脚。我坐在船头,眼睛却望到了似乎有些古代意思的地方,一切关于生计里应该发生的故事竟至于纷纷扰扰进入我的世界,水是清澈安静的,筏子经过,岸边会有一些浪,也就仿佛看见无数辛苦的脚丫子浸泡在水里,等到真的有了恢复的感觉,疲劳随流水而去,上路的上路,奔着一些银子和曾经许诺的责任,消失在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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筏子除开我和一个当地要好的朋友,就只有努力掌舵的船夫。我们三个人,如果有一只大鹰在很高的悬崖上瞭望我们,一定以为我们是浮游的鱼,要不是船夫偶尔吼出来的声音,整个峡谷会寂静到阳光都会厌烦的。船夫的声音,并不嘹亮,唯一能够证明他的声音,是他非常用力,甚至力气超过他的桨,还有一点就是他的调子的重复,那是他熟悉的符号,没有人听得懂,只要他自己能够明白声音的好处就够了。说来奇怪,他的声音会飞到半空中,正好遇见那些悬棺。那是我第一次那么真切地看见悬棺,无论后来民俗怎样的解释,都不如看见的实在来得更加打动灵魂。我倒不是惧怕,阳光从悬棺的口子上滑到水面上,闪着明媚的光芒。我所好奇的是,悬棺放好之后,人们是怎样地来祭奠怀念的。是依然一步一步踏着危险的缝隙,还是站在悬崖下,抬起头来眺望?一个生命在高处,一个生命在低处,空间是不会阻挡一切感情的眷恋的,苦了的是这份悬浮的情绪,总不会下来到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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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对于悬棺应该很熟,他甚至会横着筏子在水中,让我们看个够。我们也就守着筏子四周的流水,两个眼睛都盯着上面,石头已经经过了风雨 而显出来一份柔和。谁说时间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啊,常常会把一切人事像乡下妇女揉茶叶一样,苦的水并不全部揉尽,茶叶也留一些回旋的程度,为的是泡茶的时候,水色有着茶叶的本质,一旦喝下去,微苦里面带着回甜,泡发的茶叶舒展着,也就会明白所糅合的茶叶是带着感情的。我们坐在筏子上,流水很无情地呜咽着,悬崖上会起一些风,风底下就是那些顽强得要命的小灌木,靠近悬棺的口子,长着。偶尔会有一些燕子,飞出来,然后迅速地飞回去。那里面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我得猜,如果有一天能够踏着岩隙,贴着石板,走近悬棺,就会清楚的。这样实证的想法让我觉得好笑,船夫在旁边似乎看见了我的心思,就说:兄弟,莫这样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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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筏子快到巫溪出口的时候,我才在太久的寂寞里问船夫,刚才他是什么意思。他看了我一眼,瞳孔里保持着一种我始终不大明白的意思,严肃,神秘,单纯,他和我是有着命运上的瓜葛的,不要过分地打搅属于他的生活,让我明白我们之间的距离。悬棺里的人,是生命的另外一种形式,要保持这样独立的存在,是接近天国,还是远远地距离人间?永恒这样的话题,不是某个人的专利,任何生命都会想到,并不和文化的多少发生关系。悬棺里的人,或者就是船夫的先祖,或者是同村某个人的长辈,那一份链接生死的感情会像水上的筏子一样,水流过去还是水。生命于是有了一份应得的神秘,除非我们要打破生命的寂静,也就会打破这样的神秘。
在巫溪里,在那些始终泛着光芒的峡谷里,被那一份青烟薄雾一样的神秘笼罩的生命,是值得我们造访的,只是造访的时候,你就坐在船头,仰起头,你会发现,要弄明白悬棺和生命的神秘,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装进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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