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生活迎面扑来的善意（一）

“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头子，今天咱们一刀两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江奶奶气急败坏的嚷着。“离婚就离婚，我就不信，除了我，谁能受得了你这坏脾气。”宋爷爷也没好气的说。

一番话，如冬日凌冽的风，寒冷刺骨，伤了江奶奶的心。仗着丈夫多年的宠爱，江奶奶以离婚做赌注，想着老头子服软，她就息事宁人。如今看来，这场爱情的豪赌，她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离婚吧。”江奶奶有气无力的说道，紧接着翻箱倒柜，可是，找了许久，结婚证竟不知所踪。忽然，她想到了往昔和丈夫的话，“宋医生，你说，没有你可怎么办啊?”“是啊，江老师，我怎么放心你，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呀，你记性这么差，总是丢三落四，家里的证件我都藏好了，还有还有，你走路的时候别光顾着说话呀，要注意脚下的路。”

她习惯了他的唠唠叨叨，他包容了她的种种缺点，日子过得何等自在。可是疫情全面爆发后，宋医生总想着支援武汉，撇下江奶奶一个人在家。

“哈哈哈哈，想跟我离婚，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宋爷爷突然出现，得意的神情像极了吃糖果的三岁小孩。“快说，你把那些证件藏哪了，不说，今晚你饿肚子，我不做饭了！”江奶奶不甘示弱。

“不能告诉你，不然你又会干傻事了，”宋爷爷开怀大笑，“这些年，都是你和柴米油盐打交道，如今，也该换换咯，老婆子，看我给你露一手。”“你会做饭？”“前阵子跟邻居偷偷学的，想给你个惊喜。”

      这些年，江奶奶一个人操持家务，买菜做饭，抚育孩子，又要忙工作的事，着实辛苦。宋爷爷一生兢兢业业，救人无数。退休的二老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宋爷爷就想着奔赴前线。江奶奶得知后，泣不成声，原本一家四口过的其乐融融，可是那场地震夺走了儿子的生命，女儿也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丈夫又想着奔赴前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算是散了。

饭桌上，“老婆子，尝尝我给你做的玉米排骨汤，你身体一直不好，得多补补。”

“竟然真的好喝，难为你了。”

“这有什么，以后啊，我哪也不去，就陪着你，春天赏花，夏天乘凉，秋天远足，冬天熬汤。”

“不够不够，我还要你陪我一起，买菜做饭，散步下棋。”

“都听你的，不过得等到武汉疫情结束之后。”宋爷爷试探性的说道。

橘黄色的灯光照在江奶奶的脸上，更显落寞，“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宋爷爷仍在坚持。

这时，女儿回来，郑重的说，“爸，妈，疫情面前，作为一名护士，奔赴前线是我的责任，我这次回来就是和你们商量，想征得你们的同意。”江奶奶放下碗筷，平静地说，“都走吧，国家有难，义不容辞，留我一个人，我会好好的。”女儿愣住了，“爸爸，你也要去？”宋爷爷急了，“哎呀，没有的事，别听你妈妈瞎说，宋暖，你是不是回来拿东西呀？我们去你房间。”

“爸爸，这些年，你一直忙于工作，好不容易退休，该留些时间给母亲了，哥哥走了，我医院工作忙，妈妈只有你了。”

“我知道这些年对你妈妈疏于照顾，只是，我总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坚持坚持，国家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啊。”

“爸爸，还记得我小时候，您把我抱在怀里，慢慢悠悠的讲着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吗？如今，我长大了，就让我替您上前线，你在家里照顾妈妈，她已经失去哥哥了，不能再没有你在身边。”

“小暖，你真的长大了，自从那次地震之后。。。。瞧我胡说八道啥呢，真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放心去吧，妈妈那边，我来劝和！”

父女俩的窃窃私语都被房间外的江奶奶听得明明白白，不免心生暖意。

卧室里，“老婆子，记得当初结婚时，你说过，家里的大事我说了算，小事由你做主。”

“记得，每当你觉得是件大事，想要发表一下意见时，我立马就说，这么一点儿小事，你个大男人还要管？这么多年过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强势，开始嫌弃我了？”

“老婆子，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该感谢你，这么多年，你不仅忙于工作，还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应对家中的大小事务，我却一心扑在工作上，没能让你过上一天悠闲日子。”

“对不起，我太自私，总想把你留在身边，我年纪大了，所求不多，只要每天陪我吃吃饭，买买菜，散散步，逛逛图书馆，没事拌几句嘴，就很满足了！” 

“是我太冲动，我也老了，该腾出点时间陪你啦，我们也学学他们年轻人，看看日落，赏赏大海，没事拍段抖音，记录下生活，你说好不好？”

“好，这一次，我听你的！”

“对了，女儿想要去前线的事，你也知道小暖是个倔脾气。想和你商量商量，让她去吧。”

“你们父女俩不是都商量好了，现在才问我，是不是晚了些？”

“你怎么知道？”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让她去吧，那是她的心结，我们无能为力。”

夜深了，宋爷爷翻来覆去，睡意全无，想着“得妻如此，夫妇何求。”江奶奶睡得安稳，梦里，少年手捧鲜花，涨红着脸说，“听闻小姐治家有方，余生愿闻其详。”女孩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说，“那行，以后大事你说了算，小事由我做主，不可以反悔哦！”

此时，小暖靠在窗前，若有所思，回忆辗转回到2008年的那个夏天，“哥哥，你都在书房待一整天了，出来放松一下呗。”女孩撒娇道，少年抬起头，伸了个懒腰，说道，“不了，哥哥要准备高考，等老妈做好饭，你叫我一声。”

“那哥哥想报考哪所大学呢？”

“武汉大学”少年坚定的说。

“为什么呀？”

“因为，那里的樱花很美，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吧。”

“原来如此呀，哥哥喜欢樱花，所以喜欢武汉，我热衷大海，会去厦门，那我们岂不是要分开，好舍不得哥哥。”

“傻瓜，等你上大学时，哥哥已经毕业，会去厦门陪你的，总不会让我的丫头受人欺负，你说对吧！”

“嘻嘻，哥哥最好啦！”

“孩子们，开饭啦，爸爸今天又加班，我待会儿给他送饭去，你们俩乖乖在家学习，别到处乱跑。”

“知道啦，妈妈快去快回，我保证不偷偷看武侠小说。完了，说漏嘴了。”

“小暖，你哪怕学到哥哥的一点好，我和你爸爸就省心了，都是一个妈生的，区别怎么那么大呢？”

小暖赶紧给哥哥使了个眼神，心领神会的哥哥劝解道，“妈，妹妹还小，别和她一般见识，快去给爸送饭吧，别让他饿着。”提到宋爸爸，江妈妈这才肯罢休，拿着饭盒，匆匆出了门。

“哥哥，大恩不言谢。”

“谁说的，把碗洗了，没得商量。”

小暖感慨道，“哥哥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意洗碗，还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哪里来的偏见？可是又能怎么办？若没有哥哥的说辞，妈妈不会轻易放过我，老爸也会将我的小说藏起来，这家里，什么都是老妈说的算。”

“让你洗碗，废话真多。”少年破天荒的进了厨房，还没等小暖发话，顿时天崩地裂，不好，是地震，少年拉着妹妹蹲下，用他的身躯死死护住蹲着的人儿，不过数秒光阴，只剩下一片废墟。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醒过来，哭着闹着喊着哥哥，哥哥虚弱的说，“丫头别怕，我在，别那么大声，省点力气，等待救援。”

“知道了，哥哥，我们一起等！”

“好，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哥哥，你呢，还有爸爸，妈妈，他们怎么样？”

“我也很好，至于妈妈，有爸爸在，定会没事的。”

她哪里知道，寥寥数语就是少年最后的告别，丫头，我累了，想先走了，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也要照顾好父母，然后，找一个爱你的人，好好活下去。

时间就这样过去，生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哥哥，我好怕，你不是说过，我们耐心等待，便会有人救我们出去吗？”“哥哥，你怎么不理我？”“是睡着了吗？”女孩唤了好多遍哥哥，直到精疲力竭，沉睡下去。醒来时，已经躺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她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话，“知道吗，那女孩送来的时候，竟然毫发无损，真是奇迹”“你懂什么，听说，挖开废墟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半跪着，用双手支撑地面，就这样硬撑着，直到生命结束，他身下的女孩才平安无事”“听说，那女孩被救时，含糊不清的说，救救哥哥，我不能没有他。”那个夜晚，女孩泣不成声，但也暗自做了一个决定。成长，原来就是一瞬间的事。 

翌日，吃早餐时，宋暖低着头，缓缓的说，“爸爸，给我剃个光头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若有什么不测，一缕青丝，就当做个念想吧。”二老泪眼婆娑，“小暖，不许胡说，要相信国家，相信政府。你定会平安无事的。”“是吗？也许吧。”宋暖喃喃说道。临行前，二老挥泪告别，给了她一本书，叫《我们仨》，书的扉页写道，“放心去吧，我们来日方长。”

      日子一天天逝去，高强度的工作，没日没夜的值班不是最可怕的，稍不留神就被感染隔离，这才是她最为担心的。不是贪生怕死，2008年的地震都挺过来了，只是害怕，父母已经年迈，在经不起任何打击。若哥哥还在，那该多好，她还是天真烂漫的丫头，他也还是宠她爱她的少年，即使现在以命和死神抢人，也没有后顾之忧。神游之际，一个男同事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温柔的说，“小暖，想家啦”小暖故作镇定的说道，“才没有，走了。”男同事笑了笑，没说话。N95的口罩下，是一张红透的脸，像极了十八岁少年情窦初开时的模样。

某天清晨，宋爷爷出门买菜，刚踏出房门，便看到脚下有个纸箱，出于好奇，便搬回家，准备一探究竟。

“老婆子，你快来。”

“来啦，什么事这么急？”

“你自己看。”

纸箱里，有口罩和消毒液，有沉甸甸的蔬菜水果，还有一封写给江奶奶的信：

      亲爱的宋老师：

您好！

听说您已退休，疫情面前，人人自危，您年纪大了，就不要到处走动了，纸箱里是我送给您的口罩，消毒液，蔬菜和水果，您一定要收下，不可以拒绝哦。

我还听说，姐姐去了前线，相比之下，我竟然还在抱怨疫情期间在学习、生活、情感等方面遇到的挑战和挫折。想想真是可笑，当我在抱怨宅在家学习效率低下；没有奶茶，炸鸡，火锅陪伴；和男朋友见面时间延长的时候，无数个像姐姐一般的人，换上防护服，学着前辈的样子，守在病房里，和死神抢人。

宋老师，我们可以熬过去的，众多勇敢的逆行者和我们站在一起，你不要怕，我也不怕，唯有您平安健康，姐姐才会安心。

                                  您的学生：秦小栀

宋奶奶读完，很是感动，这时，听到一阵敲门声，又忙去开门，“江老师，宋医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可不能推脱啊”邻居爽朗的说。“哎呀，现在情况特殊，买点菜多不容易，你还是拿回去吧”宋医生说。“一定要收下，咱们街坊四邻多少年了，每次身体抱恙，不都是你上门照顾，我孩子到江老师家里补课也是一分钱不要，现在，小暖去了前线，是大英雄啊，我们在家里彼此有个照应，她也能安心不是？。”几句话，轻飘飘的，生活迎面扑来的善意，温暖了多少人。

像列车经过黑暗的隧道一样，你遇到的那些人间疾苦，也终会突破重围，迎来春暖花开。

疫情终于结束，樱花如期而至，当真是极美，宋暖脱下了厚重的防护服，孤身一人走进武汉大学，樱花树下，看四下无人，便悄悄折了一枝。突然，有人嚷嚷道，“好你个采花贼，被我抓住了，还有何话要说。”

小暖气鼓鼓的说，“我折你家的樱花了？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不就过去了。”

“那可不行，武汉是我家，文明靠大家，我可是良好市民。”

“这么说，我是座上客，你对待客人的态度真不友好。”

“好啦，我说不过你，不过你折花干什么？”

“送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是男朋友吗？”

“滚。”

“哦哦。”

        回家时，宋暖包里只有《我们仨》，书中，夹着那枝枯萎的樱花。得知女儿归来，二老满心欢喜，又是收拾屋子，又是买菜做饭。休息了几日，宋暖满血复活，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傻笑，这些个日日夜夜的忘我工作，整个人都老了许多，一头秀发也没了，清明节去见哥哥的时候，他在天上，会不会无情嘲笑我的模样？那天，为儿子扫墓后，二老早早地就回家了，只有宋暖还在墓碑前自言自语，“哥哥，我想你了。哥哥，你知道吗？从小你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被爸妈宠着，而我是个捣蛋鬼，总是活在你的光环下。地震以后，我甚至在想，若活下来的是你，我会不会好受很多？现在，你的丫头长大了，成了武汉的逆行者，你为我高兴吗？你看看，我都老了许多，你却永远活在了18岁，永远是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这是我从武汉带来的樱花，送给你。”

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不是男朋友，吓死我了。这是我给你摘的樱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真是阴魂不散。”

“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只是遵从上天的安排。”

“哼，那也是段孽缘。”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之前不是责怪我招待不周嘛，这次我亲自登门道歉，花给你。”

宋暖不再说话，慢慢地，轻轻地把花放在碑前，轻轻的说，“哥哥，你走后，我开始拼了命的学习，不再偷偷看武侠小说了，后来，我拿到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去了你心心念念的城市，终于活成了你的样子，不久前，我不顾一切的奔赴武汉，其实，我很害怕，你也知道我是个胆小鬼，我想过放弃，想着即便我退缩，别人也会迎难而上，可是我希望武汉安然无恙，因为那是你所在意的地方，所以咬紧牙关，坚持到底。现在，一切结束，原以为会去厦门闯荡一番，实现儿时的梦想，可是，我发现，陪在爸妈身边，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哥哥，我走了，记得想我，有空的话，常来梦里见见我，再见。”

“小暖，四川山明水秀，景色宜人，我可以留下来吗？”

“与我何关，你想去哪就去哪。”

“怎么不关你的事，我一个大老爷们，偷偷去折樱花枝，差点没被保卫大爷打死，慌乱中，我说，女朋友老家是四川的，她是支援武汉的一名护士，想带樱花回到四川，我只是想满足她的小愿望。这老大爷才算是放我一条生路。乘飞机来的一路上，我护着它，生怕有什么闪失-----”

“够了，，有完没完，这点小事就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余生怎么办？”

“余生？这么说你愿意-----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对，我愿意！”

“哈哈哈，，我告诉你，选我就对了，我可是居家好男人。”

彼时风和日丽，春意撩人，适合踏青，适合与所爱之人，慢慢终老。

        后来，她问他，“为何偏偏对冷若冰霜的她动了心？”他说，“你是生活迎面扑来的善意，是上天派来的白衣天使，傻子才会放弃你。”她不再说话，又到了樱花烂漫时，游人如织，彼时，所爱之人，陪伴在侧，哥哥所期盼的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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