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特别期盼过年,因为可以买新衣服,可以吃平常吃不到的美食,可以收压岁钱,可以见到外出打工的爸爸妈妈……长大后,习惯了漂泊,对过年越来越没有感觉。
可是今年,却莫名地满心期盼。
儿子从幼儿园回来,跟我讲起年兽的传说,说年兽害怕红色,所以要穿红色的衣服,要贴红色的春联和窗花,年兽还害怕噼里啪啦的声响,所以要放鞭炮。
我很惊奇他懂得这么多,我小时候,从没有人给我讲这些。
老公出长差,我决定带着他回娘家过年。
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始做各种准备了:买火车票,买羽绒服,买靴子,买手套,买特产,包红包……儿子见人就说要回外公外婆家过年,要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要去姨婆家喂鸡,要放鞭炮,要堆雪人……
终于到了回家的日子,公交车、轻轨、高铁、汽车、出租车……各种折腾,还在半路住了一晚,终于到家了。熟悉而陌生的环境和面孔,意料之中的温暖。
那两天天气也很不错,温度在10度以上,还罕见地出了太阳,到家第二天就走亲戚,见到很多久违的亲人,儿子追着哥哥们玩耍,兴奋得不愿回家。我之前很担心自己在这种天天吃喝玩乐、其乐融融的氛围下会堕落,此时此刻却宁愿沉沦其中。
可是,幸福好像从来不会持续太久。
接下来的两天,气温骤降,阴风惨惨。
我的日记也变成了“住院日记”——
2月10日 Day1
儿子有点小咳嗽,因为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发过烧,我没太在意,下午还给他洗了澡。
晚上八点半他早早入睡。几分钟后,在关灯后的朦胧光线中,我发现他突然睁大双眼,叫他却没有反应,我想起有些人睡觉时会睁眼,应该属于正常现象。过一会儿,我感觉到他被子下的身体在发抖,开灯一看,才发现他牙关紧咬,气息紧张——高热惊厥!忙叫了家人,到楼下诊所测了体温,39.5度!吃了退烧药后,匆匆赶到镇上的医院。那是个县级医院,平常亲戚多有在那里看病住院,整体感觉还是不错的。
2月11日 Day2
我一个人守着他输了一晚上的液,半夜又高烧一次。第二天上午状况好些,从中午开始高烧不退,医生建议我们转院。那时,我才发现这个医院有多烂,连个退烧药都没有,退烧都是用我们自己带的药,退烧针也不能打,输了半天液,只是葡萄糖补液而已,医护人员的态度也很差。住了不到24小时,花费503。
下午,驱车近2小时,转到市人医。医院和街道上一样拥挤,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走廊上也只有座位,没有床位。我们被安排到71号,我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垃圾桶旁边的墙上看到一个模糊的编号,对应的椅子已经被人搬走。
听说雾化室有位置,我们赶紧进去占了位,输液、吃饭,有个家在附近的闺蜜来看望我们,陪我聊天,才觉得没那么苦。两天一夜没睡,我已经困得不行,看医院的样子是没法睡了,于是订了附近的如家。
半夜,子都又高烧至39.3℃,处理了一个多小时。
2月12日 Day3
转了床位,是病房里加的一张小床,本来住三个人的病房,住了五个人。上午下午晚上三次输液,上下午两次雾化。为了节约时间,护士们把四个输液瓶连在一起,编上编号,由家属自己控制开关,这样就不用老叫她们换药了。
下午,拍了胸片。我觉得是常规检查,没太放在心上。
下午输完液,带子都去附近逛了一会,买了一双鞋、一个玩具。
回医院后又高烧至39.2℃,不知是否吹了风的缘故,我觉得还是要更加小心。
2月13日 Day4
昨晚妹妹回家拿东西,我在医院将就了一晚。被子很薄,我和衣蜷缩在又窄又硬的陪睡床上,思绪都被冻住了。其他床的家属兴致勃勃地聊天到12点多,护士一会来一次;凌晨四点多,子都又高烧至38.8℃;凌晨五点多,保洁阿姨噼里啪啦地开始干活;六点多,卖早餐的已经在走廊里吆喝:“稀饭,稀饭,刚刚熬好的稀饭!”这一夜,睡了也就跟没睡差不多。
中午,医生来找我,说拍胸片的结果是肺炎!住院至少7天!
子都高热惊厥那天晚上,我就想回珠海。医生带来的这个消息让我开始认真考虑回去治疗的事。稍微梳理下,就有了足够的理由:
1.不管在哪治疗,都只能在医院过年。
2.老家的医院条件差,治疗费用高昂,异地医保报销比例低。
3.在老家治疗,出院后,仍然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病情很可能反复。
没想到,回家过个年如此不易!
下午,订了机票,包括妹妹的。她在家里收拾了行李,过来跟我汇合。当天子都的状态很好,一整天没有发烧,我想着爸妈生意忙不过来,把妹妹的机票退了。
2月14日 Day5
情人节,带着小情人飞回珠海。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他一路上戴着口罩,幸好没有出现什么不适。到家已是晚上10点,匆匆收拾入睡。
2月15日 Day6
早起,往医院赶;途中,子都开始上吐下泻,幸好我给他带了四条裤子。
路上空荡荡,医院也空荡荡。
值班医护人员少,所以还是要等,12点多才安顿下来。
宽敞而整洁的病房,窗外蓝天白云、绿意葱茏,心里稍稍舒坦。
下午1点多,医生告知是乙型流感,立马转病房,原来呆过的病房消毒。
没过多久,医生拿来《病重(危)通知书》让我签字,同时,护士搬来心电监护仪。
子都烧得昏昏欲睡,我则身心俱疲。一念之下,跟妹妹商量,给她订了明天的机票。
2月16日 Day7
正月初一,从家里到机场不好坐车,爸爸骑摩托车送妹妹一段,回去的时候被一辆逆行的面包车撞了,左手腕轻微骨折,进了我们第一次进的医院。我后悔了,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妹妹下午就到了医院,我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在医院的这些天,我除了照顾子都外,就是看《和平饭店》,对其他的消息却无心关注,过年的那些仪式,感觉十分遥远。
2月17日 Day 8
从昨天开始,子都就没有发烧了,咳嗽和腹泻也减轻了许多,就是没有胃口。
我买了个小电饭煲想给他煮些粥和汤,但是医院不让。
2月18日 Day 9
大便化验结果出来,轮状病毒呈阳性,又转移病房。
百度了一下,中国每年有90万儿童死于轮状病毒!
可是子都已经不拉肚子了,而且连续三天没有发烧了,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出院后自己注意隔离。
为了保护自己,在他确诊流感之后,我几乎24小时戴着口罩。
2月19日 Day 10
出院,回家。
小区的路灯上挂着红红的灯笼,树上缠着彩灯,鞭炮声时不时地响起,还有欢快的节日歌曲,不过,最强的年味还是在朋友圈里吧——祝福、团圆、乡土、旅游、美食、鲜花……一派喜气洋洋,所以我尽量避免去看。对于我们来说,只要离开医院,就是最大的幸福。
自毕业以来,我就一直跟疾病纠缠不清,自己、小孩、老人,都是三天两头跑医院。我常常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隐喻?我又该做什么改变?但是我从未得到什么启示,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坚定的信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敦促自己和家人增强体质,配齐各种保险。
在新年祝福的时候,我们常说“健康”、“平安”,可是,只有在失去健康和平安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健康和平安的可贵。
传说中,年是一种为非作歹的怪兽。它平常蛰伏深海,除夕之夜,就上岸糟蹋庄稼、劫掠儿童。
所以,过年就像过关。除夕之夜,人们逃往山中竹林躲避年兽。
后来,人们发现了吓退年兽的方法,就是给小孩包铜钱袋、贴红联、放鞭炮、燃红烛……
年兽被吓跑了,却并未灭绝。
贫穷的年代,它幻化成催命的债主,逼得穷人们卖妻鬻女,如今老人回忆往事,还常常感叹年关难过。
如今,物质充裕了,年兽却仍然存在,只是它又改变了面目,有时变成离间亲人的矛盾和仇怨,有时变成疾病和意外。
昨晚,一位老乡给了子都一个红包,我也给了他一个红包,凑成一对,让他压在枕头下面,这样年兽就不敢来了。
希望真的有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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