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一代的男人,大多数都是感情的沉默者,多跟老婆说几句温柔的话,都会觉得自己是娘娘腔,远远比不上现在男孩子温柔多情,会哄女孩子开心,也会大胆诉说自己的情感。
我在家时,极少会听到父亲的抱怨,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地看电视,看我们不屑一顾的抗日神剧,或者其他描写解放前后的电视剧,他很专注,并不介意里面很多值得吐槽的剧情,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他是透过那些电视剧去寻找他记忆中熟悉的故乡以及乡情。
每年大年初一的早晨,父亲都会坐在电话旁边,等着电话铃响,但响的来电总是母亲的姐姐和哥哥们,平常日子母亲也是戴着老花镜,颤颤微微翻着老旧的电话本,一个个打给还在人世的姐姐和哥哥们,听他们瞬间转换一致的乡音,总让人有潸然泪下的心酸。而父亲往往等一个早晨,也不会有电话铃响。父亲15岁离家,直至暮年,他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爷爷奶奶早早去世,在故乡的只有叔叔和姑姑们。小姑瘫痪了,即使不瘫,没有手机,大字不识的她也不会想起给自己的哥哥打一个电话;二姑去世了,唯一一次打来电话,是他的儿子报丧电话;大姑也是大字不识,也没有手机,儿子媳妇不孝顺,把八十多岁的她一个人扔在老屋,不管不问,他们的子女除了问父亲要钱要物,也不会想着让姑姑他们在电话里说一两句。我们知道,父亲也知道她们都不可能给他打来电话,离家半个多世纪,他们除了血缘,就再也没有可以羁绊的情感。
父亲等的大约就是叔叔的电话,叔叔曾经是国家职工,至少会用电话,父亲想通过他知道姑姑们的消息,可是叔叔一家在城市里也是辗转奔波,哪里会想起关注姑姑们的现状,反正大多数的农村老太太一辈子就是生于农村,长于农村,而后死于农村,他们都不会有那种对家乡对亲人的眷念之情,苦难,贫穷已经麻木了他们的情感。而且再浓的血缘亲情,也经不起时间的冲洗。我们看不得父亲的失望,也曾拨过叔叔的电话,可是总是无人应答,再后来就是空号了。
少小离家的父亲,曾经在暮年回过一次故乡,妹夫开车送他和母亲回乡,我们站在路口,父亲慌慌张张找着回家的路,一遍遍确认,寻找,一次次的询问,可是他记忆中回家的路已经不在了,几经辗转,他找到的老屋,找到的亲朋好友,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世。记忆中父母的坟,也已经破败不堪,父亲老泪纵横,用手把杂草一根根拔掉,把土一点点堆起来,堆成曾经的坟地的模样,我们找人立了碑,父亲才放心离去,离去时,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年代的人,总是辛苦恣睢的活着。活着,活着,就找不到故乡的路了。他们老了,故乡也变了,他们不认得故乡,故乡也去了他们的记忆,岁月老了,故乡也远了,父亲的牵挂却不知道能寄放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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