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平庸的写作

话题从手写文章开始，也就是通常说的“爬格子”说起。十年前还有人这样，现在会非常少。我今年手写过一篇散文，感觉是很好的，当然也很难坚持下去。一边是电脑，一边是纸笔，电脑更强大。不过，电脑不太适合写作，导致思路不连贯，手写是触摸式的，和大脑相连，敲击键盘和人类的思维还没有建立很好的联系，这些是我揣测，不必当真，有没有科学证据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电脑写作会导致平庸，它会催着你好歹敲几个字，它让你觉得停顿很焦虑，而手写停顿时，笔在手中，纸在手下，联系仍然在，而键盘一旦不敲，就隔离了，焦虑可能来自于这种生理上的不适吧。手写时的停顿反而利于思考，一种相对惬意的状态，如同喝茶的回甘。也许有人说我跟不上时代，反科技，我并非反对电脑，实际上电脑我用坏了好多个，我只是觉得电脑端的弊病不少。

前一阵子听了格非的讲座，他说电脑会不断推荐一些平庸的字词，让你丧失个性的语言，更不会去查字典，因为一切都是信手拈来的。他说得有道理，当字词跳出来，我们很难再寻觅精确的字词，只能从推荐词里挑一个。当然，更重要的是，电脑会形成一套相对固定的模式，这是文学的敌人。

有条件的话，我倒是真想那样。什么样的条件呢？怕是很难。我记得自己爬格子的时候，是十年前，稿子写完，躺在床上翻看，然后钢笔修改，再誊清，这个过程却是是很好的内省过程。如今用电脑写完，打印出来，躺在床上翻，一律都是宋体字印刷体，修改的意愿很弱，质感没有了，仪式感没有了。于是草草改一些错别字，字典是不翻的。

我联想到二手书店，辞海非常便宜，但是没有人买。想当初，一本辞海，那是逼格很高的象征，也是一个仪式，对待字词严肃性是现在无法比拟的。

我们也知道写作不能凑字数，但是用了电脑，会看一下字数，很方便。爬格子，是不看字数的，因为数数很麻烦，况且有时候没有格子纸，是白纸上写，更没法数。文章一旦凑字数，就是兑水，质量不下降是很难的。

这篇小文并非宣扬电脑危害论，只是重提手写和查字典的必要性。我是中年油腻大叔，手写训练过，字典工夫也下过，对年轻作者提出的希望是，对字词句的推敲方面，修改时多注意，读出来，不妥的地方百度一下，这样文字起码能过得去。我看到太多写手，包括我的学员，字词句很够呛，改了多少遍，字词句和标点的毛病始终在，大概是没有经历过手写训练的缘故吧。 我有时候改了很多遍，一段时间后重新看，还有错别字。 摆脱平庸的写作，当然不止上文说的这些，但是这些基本功的修炼，仍然需要重视，过了这一关的十人里面只有一位。

另外手写文章，不会有颈椎病腰椎病，可算是另一优势。

附上我最近手写的一篇散文，700多字，上了《新安晚报》，得了五十块，买了几本二手书。

                                               豆子跳了

镇东头的那幢旧楼房空了，没有窗框的窗户像一排无神的乞丐。有些阳台的木门没有拆除，在落日余晖中垂头丧气地肃立不语。这幢六层两个单元的楼房，岁数比我小不了多少，也许因为和我的记忆过于重叠，以至于今天我方才认真地凝视着它的细部结构。

原来三楼的晾衣架始终挂着一件雨衣，我记得在一个下雨天，那户人家的女主人曾解下它出门；原来五楼的那一户是如此亮堂，内隔墙开了窗洞，南北是通透的。最右侧一楼的小院子铺着红砖，砖缝里的草儿恣肆地生长，相比之下，印象中他家是没有人的。我的记忆忽略这些人，他们本来生活在我的视野范围，但我没有认真观察过他们（她们）。也许那幢楼里也有小孩子，应该有的，但我没有注意过。

我在小区后门的菜场边观察过菜贩、城管和家庭主妇，更早些时候，我在菜场尽头的土坡上仔细寻觅过枯枝和野草，枯枝插在瓶中，野草种在我的花盆里。可是我没有细心观察近在眼前的土黄色的老式楼房，里面有几十人，他们和我的作息时间密切关联。有时候熄灯之后，我怀疑灯并没有灭，于是起床才发现对面有一个房间的黄光照进我的卧室。同样，我台灯的微光，在深夜也曾照射过对面某个人失眠的梦境。

“同呼吸，共命运”，多么真切的一句话。只要是群居的人，一定是这样生存的。我是长久独处的人，即便独处时，也有人听到我的叹息，或许有人不经意地被我思维的电波干扰过，而放下刚刚端起的茶杯，并凝神侧听。

我和我的邻居们、小镇居民们、大马路尽头的城市居民们，甚至一百公里外的都市人群，原本是生活在一个洞穴里。尽管不可抗力将洞穴人分开再分开，像桌上堆着的豆子，在一次次重击下分崩离析，向不同方向滚动。但总有那么一刻，每个豆子都会瞄一眼其他豆子，并由此判断自己的命运。

当我在地板身不由己地弹跳，我知道别的豆子也在弹跳，或者即将弹跳，或者跳够了，正在某个角落或者地板的低洼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