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此时,也是在这样一个秋天的黄昏,我躺在开往武汉的列车上,道路两旁的树木开始缓缓后退,我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奔波在寻医问药的路上,耳朵里传来“阵阵晚风吹动这松涛,吹响这风铃声如天籁…只有青山藏在白云间,蝴蝶自由穿行在清涧”的歌声。第一次觉得,原来许巍的歌声也可以这么动听。 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在那个流行mp3的年代,《蓝莲花》《时光》《旅行》照亮了我那段灰暗的时光,后来,我从那场生死浩劫中幸运的活了下来,十年后的今天,早已忘记当年经历过什么,听许巍却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直留了下来。 从《在别处》到《那一年》,从《时光·漫步》到《爱如少年》再到《此时此刻》,从忧郁愤怒到豁然开朗,从自在洒脱的与世无争再到闲云野鹤的四处游走,我隐约觉得这就是一个男人的成长。对于26岁的我而言,从一个愤青变成心态平和的少年还可以理解,然而在佛学和传统文化里遨游却似乎超出了我这个年纪对人生的理解范畴。 多年来留有疑问,并心存感激,也一直以来对那座曾帮助许巍走出抑郁症阴霾的峨眉山怀揣着景仰,恰逢十周年重生,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事情纪念一下,加上最近糟糕的心态以及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在简单的做了点准备后,我便不假思索的决定出发了。 北京到长春,长春到郑州再到成都,飞过将近3000公里的距离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双流机场,待在成都的一夜几乎彻夜未眠,几年来足迹遍布全国超过20个省,然而来四川却是头一遭,也是第一次一个人爬山,更何况是攀爬难度极大的峨眉山,海拔3000多米,50公里的山路,状况不佳的天气,我能坚持到什么地方,会不会被猴群袭击,完全无法预料。
第二天清晨七点钟,赶了最早的一趟成都去峨眉山的高铁。一个半小时后到达峨眉山脚下,路上买了件雨衣,一根登山杖,一个防身弹弓,水杯里灌了三瓶红牛,揣着一张地图,就开始奔着金顶而去。从伏虎寺到清音阁,海拔的起伏并不大,然而正如天气预报的那样,乌云密布,往前走本来就稀少的游客也逐渐销声匿迹。慢慢的路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雨越来越大,山路越来越滑,脚步也越来越沉,这是我第一次感到绝望的时刻。撑着越过了广福寺,已经是将近11:00,下一站就是清音阁了,就在我叉着腰喘着粗气休息时,一对情侣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回头笑着看了我一眼,仿佛能在这种天气遇到一同爬山的人也觉得很亲切,我主动前去攀谈,得知他们是从上海来的,聊着聊着就走到了清音阁。到了清音阁却出现了分歧,此时上山有了两条路,一条经过一线天、九十九道拐、生态猴区等著名景点,但在九十九道拐发生了塌方,禁止游客通行,另一条路经过万年寺、长老坪、华严顶等寺庙,女孩儿想去看一线天再回来走万年寺这条路,而我却是一心登顶,想在体力耗尽前爬到更靠近金顶的地方,男孩儿抱歉的与我道别,于是,漫漫长路上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独自爬到了万年寺,这是最后一次坐车上山的机会,我询问了下一位路边的阿婆,得知我要徒步登顶之后,她劝我还是坐缆车上去,雨天太危险,按照我目前的速度,到达雷洞坪至少还需要七个小时,更何况我又是一个人。抬手看了下表,13:04,我觉得可以再坚持一下,谢过阿婆的好意,越过万年寺,几乎就是整个旅途中最陡的一个上坡路了,一路上全是石阶,没过多久,我几乎弹尽粮绝,饮用水耗尽,身上的现金也只剩下了十几块钱。距离下一站息心所还有很远的距离,刚停下来的雨又开始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我绝望的抬头看了前方无尽的台阶,一屁股瘫在石阶上,无情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就像无数阻止我徒步登顶的人刺耳的嘲笑。
你后悔你的决定吗?我无声的问自己。
就在此时,远远的看到从山上下来一个女孩儿,脚步越来越近,慢慢的我看到了她脸部的轮廓,还在朝着我甜甜的笑着。我起身问道:“您好,请问您是从哪下来的啊?”——“我从金顶下来的啊”,“哇,那您下来用了多长时间啊”——“我看看啊”她一边掏出来地图,一边帮我计算着登顶还需要多久。我鼓起勇气说:“我有一事相求,我身上的现金不够了,您能借我点现金吗?我给您转支付宝吧”,她想了想说,我先给你200元人民币吧,我没有支付宝,微信也没有支付功能。原来她是一位香港人,名叫欧阳。我在对她表达感激之情后,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相约之后再想办法转钱给她。她摸了摸我的额头的头发说,你头上都结冰了,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感动之余,我深吸一口气,揣着欧阳给的200元人民币又开始义无反顾的攀爬。忘记爬了多久,终于坚持到了息心所,喘口气的功夫看到了四位歇息的僧人,上前攀谈中得知他们是外地前来爬山拜佛,但是没有刻意的想要在某个时间点登顶。恍惚间,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我,我回头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对情侣追上了我,互相之间都很惊讶,后来分析可能因为他们俩只带着了一个包并且是轮流背,而我是一个人背着20斤的行李徒步,所以他们能很快的追上我。
一同相伴越过长老坪后,体力逐渐不支,情侣也甩我越来越远,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我的视野,而我却满头大汗的不断的停下来叉着腰喘气,体能几乎到达极限。“小伙子!金顶快到了!”身后传来那四位僧人的声音,此时那四位僧人也从后面追上了我,我佝偻着身躯扶着树枝回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出乎我意料的是,在超过我之后,他们却仿佛放慢了脚步,并且不断的回头看着什么。终于,四位僧人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半小时后,我靠着残存的体力摇摇晃晃支撑着爬到华严顶,发现那四位僧人也刚到,这便证实了他们在刻意等我的猜想。北京时间18:15,在华严顶的寺庙里落脚,因为体力严重透支,只存在简单的意识,迷迷糊糊中记得下了一整夜的雨,那四位僧人帮我倒热水,铺电热毯,而我却是无以报答。第二天一大早雨还未停,我便套上雨衣又准备出发。僧人劝我雨停再走,而我却觉得已经错过日出,不想再错过更多。见我意志坚定,四位僧人与我道别后,我又冲进大雨里直奔金顶而去。 就这样,从华严顶到洗象池,从雷洞坪到接引殿,我又爬了将近四个小时。 终于,北京时间11:05,我用了一整个昼夜,背着20斤的行李,累计14个小时的攀登,50公里的徒步,终于抵达海拔3099米的峨眉之巅。
登顶的那一刻,没有期待中的佛光万丈,没有想象中的无边云海,更没有放肆的呐喊。迷雾中,我静静的看着眼前普贤菩萨巨大的轮廓,泪流满面,脑海中浮现出这一路跋山涉水的一幕幕,遇到的一个个人,百感交集。独自坐在台阶上喘气时游客投来的怜惜又嫌弃的目光;绝望之时欧阳送来的阳光般的微笑;体力耗尽之前僧人关怀的回望;拄着登山杖望着前方无尽的台阶时打在脸上的无情的雨水,都逐渐在眼前模糊起来。十年前,几乎就要跌入鬼门关;十年后,我突破了自身的生理极限,完成了在别人看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金顶没多久就与一同上山的贵州小伙伴走散,我也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便下了山,人头攒动中,远远的看到往上爬的四位僧人,我高兴的大喊:“师傅!”第四次相遇,四位僧人也十分惊喜,看到我平安抵达金顶也便安心,互致寒暄后,他们向我行了佛礼,转身便淹没在爬向金顶的人群之中。我看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峨眉山脚下,我回头仰望云雾缭绕的群山,才发现原来过去三十个小时,我做了那么多事情。 返回成都后,为了还欧阳的钱,我四处询问好友有无visa银行卡或者paypal,然而一连问了几个都无结果。就在此时,欧阳告诉我她也刚好在成都,惊喜之余,我蹬上一辆自行车揣着200元人民币穿过大半个成都找到了她。再次相遇,欧阳也很开心,攀谈中,欧阳告诉我她是个刚刚皈依的佛教徒,此行从西藏入川已经三周,爬了两天登上金顶,在山上遇到有人找她借钱还挺意外的。我说我也没想到在山上会有人借钱给我,更没想过给我借钱的人竟然没有支付宝。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聊起爬山的目的,我说到许巍,说到最近糟糕的心态。她笑了笑说,那你登顶之后有没有觉得好了一点呢?我点了点头。
她静静的掏出一个笔记本,比划了一下说,就好像一只螨蚁,从A点爬到B点从B点爬到A点,在一个二维的空间中来来回回,处在三维中的你中看到的二维中的螨蚁十分的渺小,螨蚁也很难感悟三维中的你。在三维之外也许存在着四维五维空间,四维五维中的事物看待你也是一只螨蚁,你还觉得你所经历的那些是难以逾越的吗?三维之外的事物也许就是我们常说的佛吧。人们生来就是赤手空拳的一个人,弥留之际也是一个人啊,她又伸出来两根手指说,感情也许并不是真实的,人与人之间就像两条线, 最糟糕的莫过于平行线,永远都没有交集。我们跟父母的交集也许会多一点,但是最终的去向不也是会各奔东西吗?世间的感情都是如此,线与线之间的交点也许就是我们常说的缘分吧。
说完这些,欧阳的眼睛里隐约泛着泪光, 我想,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此时此刻的我早已回到北京,距离登顶峨眉也已经过去了一周,还是会想起峨眉山上遇到的四位僧人,还是会想起欧阳的泪光。
也许,我在这个年纪还无法完全理解佛学和传统文化对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
也许,时隔多年我再想起这个秋天的时候,会忘记抵达金顶之前的无数次的绝望与回望,甚至忘记曾经遇到过四位僧人与欧阳。
但是,我想我一定会记得,在那一年,在峨眉山上曾有一个少年,为了梦想那么努力的坚持过。
2017.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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