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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二期【漂泊】。
2020归程
早上六点钟的东北小镇还是一片漆黑，低瓦数的日光灯已然被点亮，光束向整个院子中投射。小屋内开始人头攒动，做饭的做饭，整理的整理。
春节刚过，我收拾行李，再次准备离家。
预约好的车辆冒着煞白的尾气已等候在大门口，司机下车寒暄着，在提醒我该出发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常回家”的承诺已不敢再轻易许出，一句“保重”道尽了百味的无奈。倒车镜中追随着的人影逐渐变小，变小，再变小，最后不知是从眼前模糊到消失，还是真的消失了。
前挡风玻璃上起了霜，雨刮器刮出了特定区域的弧度。行走的路线是我曾经闭着眼睛都可以默记于心的，可现在却无法辨别，都已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原来这么多年来，变化的不是只有我，而我的记忆却还被封锁在围城之中。
纵使车内开着暖气，后背总能传来丝丝凉意。零下二十几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冷气总是想找个缝隙取暖，我成了它窃取的温床。如今的我，每回家一次，每见一次愈发苍老的父母，内心便更生一分悲凉。
辗转到机场，随着穿越至云层，家中的小院子，家人的面孔，在我的下方及背后越来越远。不知此刻的父母是否也站在院中，抬头，挥手，再次将我送别。
阳光刺痛了双眼，我闭目，回忆被切断了。
过去的这么多年，无论是否在飞机上，我都时不时地感觉是生活在云端。有时虚幻，有时又具体。
连续的几个喷嚏，加上憔悴的面容，机上工作人员误以为我需要特殊的帮助。漂亮的空姐在我面前嘘寒问暖，我却还是记不清她的具体样貌。亦如遇见过的其他形形色色的过客，机械的关怀始终无法走入我的内心。
颠簸的气流和迎面而来的棉花团提醒着我，即将落地了。我看见了我所居住的城市，她并没有表现得很热情，也没有展现出半分的疏离。我忽然想起了那首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或许，我还等不来她对我的期盼。
都说这座城市是包容的，我以外来者的身份在低层仰望过，也在高楼顶端俯视过。我渐渐发现，不知不觉，我已身在其中了。是这座城市的文明，接纳了我，但我还是会在某一个清晨晃个神儿，去分辨那缕霞光究竟是来自于何方。
与回东北不同的是，纵使已南北往返多次，我还是无法预想迎接我的南方第一股户外气流属于哪种体感。不太冷，却无处不冷；不会明显感觉出潮湿，湿气却无孔不入。它们只会悄悄地潜入体内，润物细无声，我竟然也没有了脾气。
早上还躺在家里的土炕上，现在就在呼吸西南的空气了。交通的便捷拉开了我与家的距离，陈老先生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被我崇尚得淋漓尽致。我没有太过崇高的理想，可也不想把自己的追求活埋。
微风拂面，没有太凌厉。出租车疾驰在马路上。一切都在运转。
靠近收费站路旁的那排路灯貌似要更换了，旧的灯柱还未完全拆除。我还记得，过了收费站第一个红绿灯路口排在第五位的柱子上，还残留着我流下的泪痕。虽已风干，泪魂仍在，或许在等着我的祭拜。
我在车上向那根灯柱投以凝视，感谢它曾经给我提供的倚靠，却已看不见自己曾经的影子。今天与昨天的界限在哪里？可昨天为何已找寻不到？我还没有来得及道别。
市中心的走走停停令我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之中，曾经工作的单位已矗立在眼前，一时清醒了。这里还留有我的遗憾。
我终于有望在司庆当天走红毯了。领导特意叮嘱我，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可以携带一位亲属入场。兴奋之后发现，我没有可以邀请到现场的亲属。难得的进步与喜悦，却无人与我分享。头顶上的舞台灯有多亮，心中就有多落寞。
无论是孤灯下哭泣的身影，还是深夜中挫败地哀叹，都是我交给自己的一份答卷。当选择背井离乡的那一刻起，我便已做好了面对所有的准备。只愿在无人相识的一角，开启另一种可能的生活。
而另一种生活就是：当你打开家门，一应俱全，远比那个尘土飞扬的乡村干净方便，没有明显的不合适，却总是感觉缺少了些什么。
常年在外，我似乎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出发的起点没有变，而终点始终不知应在何处。
当我选择把前路交给虚无，我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年复一年，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生命是一条无法逆转的单行线。其实人生的轨迹早已注定，我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漂泊与乡愁，是一对完美的神仙眷侣，伉俪情深，谈此便会想到彼。失意与沉寂之时，我会不经意间想起村头那座豁口的土墙，那片广袤的土地，以及无风时的炊烟直、落日圆，都是我心中抹不去的成长标记。仿若久而未见的老友，恍若隔世。
我也曾想念记忆中的山川，河流。他们没有长城雄伟，没有黄河大气蓬勃，没有长江蜿蜒曲折，可它们却更亲切。在苍茫的天地之间，独有它们参与了我的人生。即便现在已是满目萧萧，一地荒凉。我总是希望它们能继续丰盈起来，支撑我的回首影像。
有时我会觉得，家里的那些事物应该也同样记住了我，它们托梦、托风，捎来了对我的问候。我痴痴地想。
落日的余晖映红了我的鼻尖，又一天过去了。我致以夕阳微笑，权当收获了这份美好。
七月，一年一度的毕业季，我漂泊的年轮因再次遇见七月就又圆满了一圈。相信到我暮年之时，记载漂龄的那个切面必是早已拥挤不堪。
已为自由故，何时归？叹往昔，似流年。所有的疑问与未知，我选择交给命运。我相信海纳百川，我相信未来。
如果岁月不会苍老，如果思念不会成霜。如果此生注定漂泊，我也唯有只身赴命，继续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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