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丧

乡下规矩，人过世了，要在家放三天。这三天里，络绎不绝的亲戚、邻居过来送别，还要哭丧。除了至亲外，也有稍微远一点的亲戚会来哭。

现在已经不像过去，会哭丧的人很少了，但是听到一个很会哭的人哭丧，围观的人会跟着去缅怀逝者的生平，至亲悲痛之际也会有些许安慰。

我父亲快出殡前，我小姑妈看到族里一个人、我叫她姐姐的站在在旁边，就跟她说，水琴你也来哭两声，送送伯伯。姐姐犹豫了一下，坐下来，酝酿了一下情绪，就开始哭了。她的哭的确好听，就像沪剧演员的唱腔，委婉动人、富有韵律。

我们家在族里辈份比较高，这个姐姐的妈妈两三年前一百岁上过世，跟我父亲同辈。我父亲应该叫她“大嫂”，但是一向叫她“大姐”，估计是家里她做主的意思；我叫她“大妈妈”。大妈妈有四子一女，现在五个子女都是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辈了。我父亲最后一次住院，还没到情况急转直下的时候。有一天四兄弟一起来医院看望。我父亲拉着他们的手，夸他们有福气。他的意思是四兄弟都还健在，家里也团结和睦。

再说到这位姐姐的哭。她哭了一件往事，是她不记事的时候发生，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大妈妈以后反复说起、叫他们不要忘记的。那时候大妈妈夫妻俩养了五个孩子，日子过得拮据，在外面欠了钱。快过年了，要去还债，可是拼拼凑凑还有亏空。借钱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大妈妈鼓起勇气，准备趁天黑到西面的钱家宅、她娘家近亲那边去想想办法。那时候我父亲刚结婚，搬出了老宅，在南面盖了两间朝东的房子，从西窗正好能看到往西的那条路。我父母那时已吃完晚饭，父亲眼尖看见大妈妈的身影往西走，连忙出门喊大姐，这么晚了到哪里去。我大妈妈为难地说出了她的情况。当时我父亲在畜牧场工作，虽然家里勉强能维持生活，但作为家中顶梁柱，他还要照顾母亲、残疾的大哥和尚在读书的小妹。他跟我大妈妈说，大姐，你小脚伶仃，拄着拐杖，天又黑，风又大，这时候走路万一掉沟里怎么办。你今天不要去了，明天我帮你想想办法。第二天，我父亲七拼八凑，把大妈妈需要的钱送了过去，解了燃眉之急。

那时候人穷，一点钱就大的像天；那时候人也淳朴，这件小事我大妈妈记了一辈子，到我姐姐那里还记着。趁这位族里最后一位男性长辈过世，她把这件事、把她妈妈教给她的永远不要忘了人家给过的恩用哭丧的形式唱了出来。我是第一次听到，流了很多泪。

凌晨醒来，睡不着想了很多事。

记得一位朋友在清明那天的朋友圈里写：我热爱这片土地……逝去的人有人念想，灵魂自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