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得到:
今天为《九歌》收尾,关键词:祭不越望。
《九歌》十一篇,对楚国的祭神风俗有了全景式的了解。楚国人祭神就像唱戏,用华丽的歌舞表演来娱神娱己。他们祭神、祭鬼,祭祀为国捐躯的无名英雄,时而演正剧,时而演偶像剧,时而演爱情轻喜剧,完全没有中原传统里的道貌岸然。最后,敬献给鬼神的美丽语言演变为私人抒情诗。
一、天狼星与弧矢九星
昨天留下来的问题:太阳神战胜了天狼星,这意味着
(1)正义战胜了邪恶,
(2)光明驱散了灾祸和疫情,
(3)楚国战胜了其他某个国家。
正确答案是(3)楚国战胜了某个国家,具体来说就是秦国。
古代天文学是一种帝王之学,天上的星区对应着人间的格局,古代星象家将天穹分成若干区域,每一个天区都有其对应的地理分区。天狼星属于东井分野,在屈原时代恰恰对应着秦国这个“虎狼之邦”。东君射天狼所用的“弧”并不是真实的弓,而是天上的弧矢九星。弧矢九星又名天弓,整个造型正是一副张弓搭箭的样子。占星家有“天弓张,天下尽兵”的说法,也就是说,当弧矢星出现芒角、光线闪烁不定的时候,人间就要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弧矢星射箭的方向,正是西北方的天狼星,而天狼星的明暗象征着秦国势力的强弱。古人仰观天象,看的就是这些。
宋朝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最后几句是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就是从《东君》的这几句诗里化用来的。
苏轼的时代,天狼星依然象征着夷狄,也就是骚扰华夏文明的野蛮部落,比如西夏。于是屈原的“操余弧”、“举长矢”变成了苏轼的“挽雕弓如满月”,弧矢九星就这样箭指西北,遥射天狼。
二、《河伯》
《东君》讲完,我们从天上落到水里,来看下一篇《河伯》。
河伯是黄河之神,“望洋兴叹”这个成语说的就是他,那是《庄子》里的故事。
楚国人为什么会祭祀河伯,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楚国是南方诸侯,和长江很亲,距离黄河却远得很。
早在春秋时代,楚昭王和黄河发生过一次著名的关联。当时他生了病,占卜师说:“这是黄河之神在作怪。”谁作怪就祭祀谁,这是当时的通例,但楚昭王说:
“三代命祀,祭不越望”
自古以来的规矩,只能祭祀本国境内的山川。
望,是对山川神灵的一种祭祀。顾名思义,当你放眼远望,必须看得见这些山川。在楚国境内的任何地方,都望不到黄河。所以,在楚国祭祀黄河之神,就属于“越望”,也就是超出了祭祀范围。楚昭王说:“长江、汉水才是我们合理的祭祀对象,我们的祸福全都是这些大河里的神灵带来的。就算我再不像话,我也得罪不着黄河之神。”
孔子后来知道了这件事,狠狠表扬了楚昭王,夸他知道“大道”。
《论语》里有一段对话,孔子和学生们在陈国断了粮,全都饿得有气无力。子路很不满地问老师:
“君子亦有穷乎?”
像咱们这样君子,难道也会走投无路吗?
古文里的“穷”常常是说陷入困境,走投无路。
孔子回答: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君子即便遇到困境,仍然不失君子的姿态,但小人遇到困境,就会穷形尽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楚昭王生了病,这就是一种困境,如果他病急乱投医,不管山神、河神,有一个就拜一个,这就是“小人穷斯滥矣”。但他没有,就算无药可医,依然固守君子的常道。所谓常道,就是平常该怎么做,在困境里依然会那么做,这就是中庸之道所要求的君子修养。看到楚昭王的例子,就容易明白,孔子为什么会感叹坚守中庸之道比上刀山、下火海还难。
楚昭王没有祭祀河伯,病终于还是好了。但他的继承人们没有这样的修养,到了屈原的时代,祭祀河伯竟然成为常规典礼当中的一种。
楚国人出名地喜欢“淫祀”,也就是过度祭祀,见神就拜。后来佛教传入中国,也是从楚地开始的。也许因为黄河毕竟太遥远,一般威胁不到自己,所以《九歌》里的《河伯》是很欢乐的一篇。男巫扮演河伯,女巫迎神,上演一场不很深情的、开开心心的恋爱。
三、《山鬼》、《国殇》和《礼魂》
楚国人的“淫祀”能“淫”到什么地步呢?不但祭神,连鬼都祭。
《河伯》的下一篇是《山鬼》。女巫扮演山中女鬼,说自己骑着红色的豹子,跑在崎岖的山路上去赴约会,但路太难走,自己迟到了,情人竟然没有多等一会儿。然后是忧伤、思念,然后是猜疑他是否猜疑自己了。最后在风雨交加的夜晚: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思念带来的忧伤让她感到特别的无助。
下一首《国殇》忽然变了调性,祭祀在战争中死难的勇士。
巫师扮演死者的亡魂,讲述一场惨烈的战争:勇士虽然身首异处,却无怨无悔,做鬼也要做鬼中的豪杰。李清照的名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就是从《国殇》变化来的。
《国殇》之后是一首只有五句的《礼魂》,说祭祀已毕,大家击鼓传花,轮流起舞,希望这样的祭祀典礼年年都有。全套《九歌》,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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