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一）—李镇北

在学校的时候最让李镇北困扰的应该是名字。每一个初次知道李镇北就是她，或者她叫李镇北的人都无一例外的不可置信于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有个如此霸气且男性化的名字。

所以她除了要钱以外从不肯跟她那个一点正形都没有的爹废话半句，哪怕她爹李秋水每隔半月来一趟北京看闺女。

北大考古研究生毕业后导师一心想让这个全系仅有的女学生留下读博，李镇北却一声不响收拾行囊去了东海搜救打捞队。

这是一个分部设在浙江舟山的私人性质的小公司，李镇北也曾对于一个有总部的小公司有过疑惑。但为了逃避李秋水半月一次的“关心”和“探望”，李镇北觉得当然是越远越好，老爹总不至于从哈尔滨飞到舟山来探望。

关于这家小公司的总部在哪里，会计兼大副兼潜水队长老徐曾经开玩笑的说起“老板在哪里总部就在哪里，只是老板一般是联系不上的，所以在我们公司也就只要记住三个二，二老板当家，两条船身家，两年回次家”

老徐说的二老板叫林北，大家都喊他老北，虽然带个“老”字，其实他比37的老徐还要小两岁。

林北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李镇北刚刚来报道的时候林北就是板着脸接待“呵！名字很不错呀！考古这个圈子很小！收入待遇给你的电子邮件上已经说明了，同意的话合同上签个字。”

“这个……请问我能不能仔细看看合同？”李镇北从没遇见过林北那种可以让表情和语气产生如此巨大反差的人，合同第一页上的十年合同期也是闻所未闻，所以李镇北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没有社会经验，为了躲老子而变成了傻孢子。

李镇北在微微摇晃的船上的会客室里捧着脑袋研究合同，脑子里却全是自己一个北大唯一的女考古研究生却来到这样一条破船上从事打捞工作是不是很荒唐的灵魂拷问。突然窜进来一个穿海军衫的光头小伙，憨声憨气的说“美女！老北让你快点签合同，签完合同你还要赶飞机去秦皇岛学游艇驾照。”说完转身就走。

走出舱门又探头进来“还有，老北说你爸不敢来这里找你的。”

光头不说后面那句话还好，这一说，李镇北更加不敢签合同，磨磨蹭蹭了半小时，林北进来了，伸手递给她一个钱夹子“秦皇岛二十米以上机动艇驾照的资质考试已经给你报名了，到了那边你直接找胡校长，他的名片和你的生活费都在钱包里，学费我已经交过了，你的行李已经叫老徐扛到车上了。”

林北顿了顿“合同回来再签也行，现在出发吧，老徐会送你去白塔机场。”

林北说话很慢，普通话也很标准，但李镇北还是听不懂，或者说是因为疑问太多所以不愿意听懂。

看着李镇北一脸的黑人问号，林北有点不耐烦“哪怕不签合同不来上班都可以去学习，就当是公司送你的。去不去也是你自己决定，你若是要听故事，现在时间不够，我也没有心情，你若是担心什么，手机可以报警，直接拨打110”

林北边说边往外走，话音落的时候人已经在船舷了。李镇北就觉得很尴尬，虽然没有人看见，但还是脸烫，一来是因为自己似乎有点小人之心，二来是突然发现那个人挺有男人味。

老徐是个话唠，从码头到白塔机场三十几公里路，差不多就把自己的生平给介绍完了，不是因为老徐生平简单，而是李镇北觉得老徐这个人不去当语文老师实在是可惜了，总结归纳的能力太强了。

快到机场的时候，老徐叼着烟笑笑说：“公司的事情我不好多说，虽然公司氛围很好，都跟家人一样。接待你的那个人叫林北，虽然很少笑，但他是真的在装酷。因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找你来，所以我不敢多嘴，但可以告诉你的是如果你接下来在公司做，那么接下来半年你会很辛苦，你要学习很多东西，船驾，船长证，潜水证”

老徐突然顿住不说，微笑着很歉意的看了她一眼。李镇北只得把到嘴边的问号吞回肚子。

接下来的半年果然如老徐所说非常紧张而充实。只是老徐没有料到的是哪怕一年过去了，李镇北还是没有签合同。李镇北的不签合同的理由是林北一直没有跟她讲她想听的故事，譬如她爹为什么果真不敢来这里找她，只是每个礼拜打一通电话。

去年底的时候，虽然没有签合同，林北还是吩咐老徐给李镇北看了财务报表，并根据分成比例提给她五十一万六千三百块。

李镇北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幸亏有老徐教她怎么花钱。在船经过澳门的时候，老徐觍着脸叫林北将随机号靠了一下北安码头，一群人到老城区一路胡吃海喝，然后老徐就带着李镇北钻进了威尼斯人度假村。第二天随机号离开澳门的时候老徐和李镇北都已经身无分文。不同的是老徐的钱都输在新葡京了，李镇北的钱全部换成了礼物—给公司每个人都买了一套衣服，还给自己和李秋水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绿水鬼。

现在，穿着潜水服的李镇北在随机号船舷上等待下水，每抬头看看礁岩上的林北在初夏的夕阳里甩鱼竿的样子就很满足。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暖暖的阳光，终于可以把林北烤化，终于可以烤出那个他一直没有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