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云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说:“苍玉啊苍玉,为什么好好的战神不当,非要下界当山神?”
苍玉闻言思绪飞远,当年——
自己摔一万天兵天将围剿梦魔党羽五万,从沧海一路战至定州,天火焚原,留下一地黄沙荒凉。
站在那满目荒芜之前,等到天将来汇报全歼魔党之后,让天将带着天兵回去复命,自己则静静地站着听着狂风带着战后的肃杀席卷而来,那种孤独无措之感。
不知站了多久,突然头顶光芒万丈,不刺眼却温和地照入了他磐石般冰冷的心,一抬头,是观世音菩萨。
马上跪下,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观世音菩萨拿着白玉净瓶,对他说:“静心地,听。”
苍玉抬起了头,不解地看着观世音菩萨,一直跪着没有起来,但也屏息听着,渐渐地心安定了下来,突然间听到地面传来轻轻的“po”地一声,惊讶却非常让他舒心。他震惊地向右看去,除了满目黄沙没有看到什么,于是又静心地听了听,感受到空气的微小震动,苍玉惊讶地看向脚边,是一棵小苗破土而出,为这满目的苍凉平添了一分生气。
苍玉一惊,心头一荡,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磕下头:“苍玉请求菩萨,重现定州的生气。”
观世音菩萨微微一笑,捻起净瓶中的柳枝,轻轻一扬,瓶中玉露化作千万雨露洒向定州各地,所到之处万物复苏。
苍玉恭送了观世音菩萨之后,蹲了下来,看着那棵在黄土中刚刚发芽缩作一团的小小含羞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苍玉离开上天庭复命的时候,微风扫过身后那片地卷起几粒尘沙,空空如也。
思绪飘回,苍玉不可置否地看着定云,问:“您游历之中突然归来,名义上招全员开会实则为了找学生?”
“不然?”傲然的语气。
“师傅,您想劝学生?”
定云用眼角瞄了他一眼,说:“并不是,苍玉,你让老身五万岁的老身子老骨为你操心的,都长白头发了,你看。”
苍玉用眼角扫了一眼定云的淡紫色长发,淡淡地说:“看不见。”
“那是你瞎。”
苍玉一挑剑眉,不说话。
“好吧,”定云见好就收,说,“你陪我游历最后的地方。”
苍玉皱眉,却又不好拒绝,最后只说:“我赶时间。”
定云挑眉,心想:有故事听了。笑笑说:“顶多半月。”
思索过后,苍玉闭起眼叹了口气说:“可。”
一个月过去了,天天抱着白玉瓶修炼的含羞已经能化作八九岁的模样,爬上一个月前他们一同看日落的树枝,双手紧握着白玉瓶子,翘首以盼。
整整一天,直至子时过后,初雪带着白玉瓶子轻轻跌落,含羞不知是冷着还是怎么了,失魂似的爬了下来,躲回本体中,合上叶子。
两天过去,含羞草感觉到自己的叶子被轻轻的触碰,猛地张开,却看见是小雀小兽们。
刚刚就是小鹿叫醒的含羞,那一场春雪过后,含羞被埋在雪堆里就没起来过,让周围渐渐起身的小伙伴都担心了两天。
小鹿问:“你没事吧?”
“没事。”说着没事,含羞却险些发不出声。
小雀绕着含羞飞了几圈,喜庆的说:“你现在可以看山神石了。”
“嗯……”含羞还是开心不起来,“今天就算了吧。”
“哦,好吧。”小雀轻轻地落在小鹿新长出来的小鹿角上,担忧地看着她,“你不是挺喜欢山神的嘛?”
“现在不喜欢了。”
“额……”定云闻言,站住了脚步,用眼角看了看脸黑如碳的苍玉,怪我咯,不对!她不是不知道吗?但是这个情况还是不能惹怒了这个前战神……心里飞快盘算着哪条逃脱的路线,用哪种术法比较快。
“师傅。”
定云一惊,汗毛都立了起来,看着苍玉,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哎。”
“不送。”
“好!”说完,定云马上捻了个缩地决,比“搜”的一声还快地消失不见了。
苍玉皱了皱眉,心中忐忑,还是向前走了一步,轻轻地叫了一声:“含羞。”
含羞马上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苍玉:“苍玉。”说完,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苍玉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脑,眼带笑意,说:“对不起,晚了回来。”
小鹿跟小雀开心地离开了,小花小草们也为他们欢喜。
阳光正好,照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一丝一缕照射在他俩的身上,清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雪融了。
一百年后的夏天,小鸟叽叽喳喳地飞着。
含羞刚刚闭关了五十年,将灵识融入自己的本体中,伸展着,迎着微风摆动,感知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远看着,你会看到一棵羊癫疯似的含羞草。
哎呀,含羞抖抖完了,我都有一尺高了~呀呀呀~苍玉呢?
思及此,含羞缓缓从本体中化出人身,已经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巴掌鹅蛋脸,双眸如水,樱桃小嘴,小巧玲珑,娇俏可爱。
含羞站稳脚跟,四处张望,没看见苍玉,突然想到了什么,怀着忐忑的心情,一步一步地走向灵树的那一边,最后一迈一跳一转身,裙摆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灵动的弧线。
含羞闭着眼,抿着唇,惴惴不安的睁开眼。啊~原来山神石是这样的,有淡淡的流光呢~跟我在山边看到的都不一样,不愧是苍山最中央的山神居石。哎,之前被苍玉带去山涧各处修炼了五十年,又闭关了五十年,都没有过来看过呢!以后要天天过来看一下。
“含羞。”
“苍玉~”含羞转头跑过苍玉旁边,挽着他的手,问:“你去哪了?”
苍玉看着含羞,缓缓地说:“明日我……”
还没等苍玉说完,含羞就放下了挽着他的手,说:“你又要走,我刚闭关了五十年,都五十年没有见你了,刚才见面你就要走!”含羞越说越激动,说着还动起手来,对着苍玉的手臂就打了一下,发出的声音还挺大“啪!”。
含羞草越大是越大胆了,都会撒泼了。
这一下苍玉还没有说什么呢,含羞就心虚了,心想:怎么这样,我也没多大力,声音怎么这么大?他有没有很痛。含羞非常心虚地看着苍玉,伸出小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刚刚自己打的地方,不敢说话,以示安抚。
这会儿苍玉还没说什么呢,跟着他过来的定云震惊了,心中扬起滔天巨浪:哇!哇哇!哇哇哇!这位还是当初那个刀头舔血的不败战神吗?九百年前哪有人敢离他三尺之内啊!谁敢!现在被打了!被打了!还不还手!不还手!他还笑……笑了!?认识他两万年,他是会笑的吗?不,他是有表情的吗?哇……天啊……嗯?定云转念一想:这么说起来,苍玉的把柄……
还在想着,苍玉已经把含羞领到定云面前,定云定睛看了看,嗯,是个美人胚子。
“这位是吾师定云神君。”
“神君您好。”说着含羞鞠了个躬。
“好好好,嗯,苍玉已经跟你说了吧,大概五百年后你应该也可以走出苍山了,那时跟我上天露山、庐山、天山等地共修炼千年,那个到时再说了,嗯,那时苍玉估计也要闭关的。”定云想了想,好像也就是这么一件事,她也确实有资质,天生红身的含羞草,嗯,主要还是苍玉用真气助修,还在这苍山福地中央,灵气汇聚之地,这里只有苍玉的真身守护神灵树才受得住,然后就是这株含羞了,隔了好大一段距离才有花草,不过……他当年到底怎么把含羞植在这里的?
含羞闻言,震惊地看着苍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有给我机会说吗?”
含羞嘟着嘴,很委屈的样子,时不时地瞟一眼苍玉。我错了嘛,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一出来就感觉这么冲呢,难道我闭关的时候没修好?
“可能吧,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你本不是生长在这里的啊。”定云突然回答。
闻言苍玉皱眉气场都低了不少,定云一惊突感失言,含羞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不是吗?”
“额……这个,”定云定了定神,他五万年可不是白活的,要圆回去很容易啦,“哎,含羞你看大雁。”定云指着天空上恰巧飞过的大雁说,却在看清大雁之后一惊,转眼过去看着苍玉,发现苍玉也再看他。
“哇!真的好大。”
含羞还在惊叹,定云跟苍玉已传音入密,开始对话了:“苍玉,它是……”
“是的。”
“怎么会,梦魔死后,魔界一直都没有选出新将军,死气沉沉的啊。”
“假象。”
“嘶,如果是我们想的那样,你会……”
“会。”
听到苍玉信誓旦旦的回答,定云欣慰之中却又提起心来,苍玉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后顾之忧,如果被魔界的人利用了,可不妙。
“那个,神君?”
听到含羞怯生生的声音,定云展颜一笑,柔声问:“怎么啦?”
“你刚刚说,那个我是出生在哪里的啊?”
苍玉看着定云那个被打击的样子,喜形于色,只挑眉看着定云,看他准备怎么回答。
“额……我开个玩笑嘛,怎么这么认真。”说着打开一直不离身的檀木扇扇着风。
“哇,神君你的头发很漂亮呢。”一直不敢正眼看定云的含羞突然看到定云因为自己扇风扬起的淡紫色秀发,心动极了。
“那是自然。”看她自己把话题转开了,定云就放心了。
“是一出生就这样的吗?”
“是啊。”
“好漂亮,那我是从哪里出生的呢?”
苍玉闻言又一挑眉,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说:“含羞,你五百年后就要认定云作师傅了,现在先熟悉一下吧。”
“好~”含羞转念一想,跳了起来拉着苍玉的手问,“那我是你师妹咯。”
“是。”
“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待你跟随师傅修炼千年之后,我会带你下界修炼。”
“好哎~”说着含羞满脑子都是修炼跟下界的事了,下界唉~哪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这件事啊。
定云眯着眼,瞟了苍玉一眼。苍玉正眼目无表情地看着定云,礼貌性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师傅请随意看看。含羞也跟着吧。”
定云微微一颔首,随意地向前走着,四处观赏着苍山的景色,静静地深呼吸。
“好啊。”含羞走在苍玉身旁,紧跟着苍玉,时不时地侧目打量着定云。
定云今日身着紫红长袍,拿着那清香扑鼻的檀木扇,腰间两块白玉玉佩,长长的淡紫色秀发只挽起了半截在脑后,剩余的便随意披散,不同于苍玉的清冷英气,定云更多的是清高傲气,一双桃花眼与那青丘狐族比媚,毫不逊色。
含羞从前除了见过一次上到山顶来采药的女孩,九百年的岁月就只见过苍玉一个人形的,如今看着如此美丽的定云神君,爱美之心大起,她开始喜欢她的师傅了。
定云轻咳了一声,瞟了一眼苍玉,心想:幸亏苍玉不知道含羞在想什么,要不然我就麻烦了,风里来雨里去倒不至于,但一定会见血。
苍玉突然间转过头来,把定云吓了个半死,却发现苍玉转过头来看的是含羞有没有跟丢。
“你刚闭关出来,内息有些不同了,跟紧一点,跟丢了我不一定能短时间找到你。”
苍玉一声关切的提醒,把含羞吓着了,不敢在队伍后面散散的跟着了,马上黏在了苍玉左手边,同时也令定云惊着了,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中的男神啊……
从山顶到山腰一圈又一圈地走了一趟苍山主峰,定云对这里的灵气是啧啧称羡,怪不得苍玉冷酷而不暴戾,他从这里出来的,灵气醇厚清新,山涧水洞的清净之气,本就令人心旷神怡的了,苍山构造使然,苍山三个峰孕育的灵气分布不均,八成汇于这主峰,虽分布不均却已足够厚泽。
“灵精好多啊,管理得真好。”
“是。”
含羞静静的听着,紧紧的跟着,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不敢搭话。
定云看了看天,说:“时辰也不早了,含羞。”
“嗯?”
“容我借你的苍玉一周,七天,八十四个时辰,八十四个时辰一过,立马归还,不然千年之后,带你去我那清羽殿,任你挑件趁手的神器。”
还没等含羞搭话呢,苍玉就问:“就一件?”
这学生,这么快就忘了师傅了,定云也不怪,笑了笑说:“三件,如何。”
“可以。”
“可以什么呀可以。”含羞看着他们,刚刚不是还在问她吗,现在就糊里糊涂的定下了什么鬼,她不要神器她要苍玉啦。
“苍玉,我在云端等你。”说完一瞬间,定云合起扇子,飞上云端了。
无暇看定云飞天的样子,含羞只是嘟着嘴看着苍玉。
苍玉笑了笑,走向前一步,轻轻地揉了揉含羞的后脑,说:“七天便回。”
含羞瘪着嘴,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了,哭的口齿不清,顿了许多次才把一句话说清楚:“刚才……见到你……你都不陪我……就又要走。”
苍玉什么都没说,一边帮她擦干眼泪一边陪着她静静哭完。含羞也知道,多有不舍,但苍玉是有事情干才会离开,不然她平日里怎么不会天天都能见到苍玉,所以只是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跟他说:“那你早点回来哦。”
“好。”说完,苍玉从怀中取出一支简洁的银簪子说,“把头发盘起来吧。”
含羞双手接过,看着上面简练的云纹爱不释手,双手将银簪紧握胸前,虽心中多有不舍,但还是跟苍玉道了别,看着他飞上云头,消失不见之后,回到了山顶。
含羞坐在灵树稍微拱起的树根上,看着流动着淡淡流光的山神石,轻轻地对山神石说:“山神山神,虽然我没见过你,但是我很喜欢你的山喔。
含羞偏着头深吸着清新的空气,看着四处静谧的景色说:“苍山很漂亮呢,苍玉也很好,他平时都会陪我啊帮我修炼啊,我才发现呢,原来以前看到的小花小草们啊,都在这么远的地方。山神山神,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保护苍玉,苍玉也是苍山里的呢,你肯定会保护好的是不是……昨天云雀跟我说啊,小鹿下山游玩被人们打伤了呢,山神帮我照顾好苍玉好不好,也帮我保佑小鹿快点康复好不好。”说着,含羞轻轻的捻起掉落在山神居石前的枯叶,将山神石周围的一小块地方清理干净,不被枯叶覆盖。
突然间,含羞像是意识到什么,她活这九百年来,从未见过灵树叶枯掉落啊!
含羞惊得站了起来,说:“灵树爷爷,你怎么了?”
灵树一如这六百年来一般,没有回应,只是叶枯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以看得见的速度变黄掉落。
“灵树爷爷……”含羞害怕得哭出声来,抱着灵树,任越来越多的树叶砸在头上,即便缩作一团,也不住地叫着,突然,含羞发现身上的打击消失了,“灵树爷爷?”
“含羞?”一把儒雅的男声从含羞头顶上响起。
“灵树爷爷!”
“含羞,来,松松手。”
“嗯?暂时松不了。”
“啊,我理解。”
约莫三十秒后,含羞渐渐的松开手,抬头看着回复如初的灵树,应该是比以前高大茂盛了许多的灵树,脑子有点蒙。
“含羞,坐吧。”
“嗯。”说着含羞找回刚刚的树根,坐在上面乖巧地看着灵树。
“我闭关了多少年?”
“六百。”
“怪不得。刚刚是重新生长的一个过程,伤着你了吗?”
“没有。”含羞笑笑,摇了摇头,头上掉下了几片枯叶,其中一片在含羞小巧的鼻子上打了一下,又掉到握着银簪的手上,“哈哈哈。”含羞被自己滑稽的逗笑了。
灵树看到了含羞手里紧握的银簪,一时好奇问:“咦,那根银簪,你可以下山啦?”
“不是,是苍玉给我的。”
“神君呢?”
“神君?苍玉原来是神君哦,我都没问过他是什么呢……”含羞小声的自言自语,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说,“他跟定云神君出去了,一周回来。”
“……”如果灵树化作人形的话,我们一定能看到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这定云,算出我什么时候醒,就把山神带走了,让我看着。不对。灵树深吸了一口气,默念口诀之后发现,山神之前离开过一月,虽然在山周围设了戒,定云神君也留下了五头看山兽,但怎么可能不被当值的天官发现?灵树调动全身真气屏息感受,神君还在山中?怎么可能!
灵树百思不得其解,突然看到坐在自己脚上的含羞,灵光一闪,若有所思。
“含羞,”灵树顿了顿,声音才继续响起,“神君有没有给过什么东西你?”
“东西?这个银簪是今天给我的,”含羞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说,“这个是在百年之前给我的,嗯,就这么多。”
灵树感受到白玉瓶中还没有耗尽的山神苍玉浓郁的气泽,这只瓶子莫不是容纳了山神千年的修为,思及此,灵树摇了摇头,以至于冠上树叶猎猎作响。山神莫不是爱她爱得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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