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中的第三年的春天到来时,我的生物钟已经罢工了。天色初泛红后不久,我就来到学校,坐在操场的石凳上边吃早饭边想着夏天的那场战役。有一天,班里的两个女生装作与我不期而遇,一左一右在我旁边坐下来。“来得这么早啊”,“你吃的什么”,“哎呀和我们吃的一样啊”。我客客气气地冲她们微笑,努力寻找着合适的对答。她们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手中的事物,然后拿出一包餐巾纸,每个人拿一张,也递给我一张。我故意吃得很慢,生怕在吃的动作停止后,场面会陷入更冰冷的尴尬。她们却似乎从未担心过这一点,很自然地开始了与我的交谈:听说你和那谁谁家里住得很近啊?我说是的。她们说,你们经常一起坐车回家吧。我说有时候我也骑车,但确实一起回去过几次。她们又说,你和她是朋友吗?我说,也算不上,但她圣诞节送过我一条围巾。她们又说,那你送她什么了?我说我把围巾还给她了。她们听到这里语气兴奋了起来,说,你这么做就对了。你可要当心她了,她就是个骚货。我一愣,没想到会从她们的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来。我说,你们三个不是好姐妹吗?她们说,好姐妹个屁啊。我们怎么会和这种人做好姐妹。说到这里,她们的身体向我靠近了些,声音放得很低,在我耳边列举了一堆我眼中她们的好姐妹、她们眼中的“骚货”的斑斑劣迹。她们终于说完了,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她们站起身来,叮嘱我说,我们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别告诉别人哦。我说我不会的,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上海了,我会守住秘密的。
2.
当天下午的物理课,她们同时传了两张纸条给坐在第一排的我,上面写着:下课后在树林的小亭等我们。我老老实实地去了,她们紧随其后到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本教科书。我疑惑地看着她们说,有不会做的题问老师啊,我成绩这么差帮不了你们的。她们就哈哈大笑起来,翻开各自的教科书,里面各自夹着一张她们的照片。她们说,两个月以后你就要走了,我们想送份礼物给你,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怕你像对那谁谁那样给我们退回来。我们就去照相馆照了两张艺术照,你带着去上海吧。我很后悔没有像她们那样带本教科书出来,现在我要拿着两位美女的两张艺术照在众目睽睽中回到教室。我说谢谢你们,这份礼物很贵重,我收下了。她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说你们先回教室吧,我抽根烟再回去。她们说好的,就手挽着手走了。走到一半,其中一个回过头来说,我们会想你的,你要保守秘密哦。
3.
两个月后,我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带上了她们送给我的照片,藏在我认为最秘密的位置。我时常想起她们告诉我的关于那谁谁的那些秘密。从她们要我保守秘密的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和那谁谁一起坐车回家。那谁谁在课堂上给我传过很多纸条,我只回了其中的几张。那谁谁是我到这个班级时第一个给我传纸条的女生。她在当时的那个年代,算是长得好看的。年纪里有无数的追求者,那些追求者中有我认识的,有我不认识的,但他们都不知道她经常给我传纸条这件事。这些纸条成了我和她的秘密,我保守这份秘密的方式是让秘密化为碎片。在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们之间的谈话并不多,我总是和她说起我要去上海的事,我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她听完总是很乖巧地点点头,便不再开口说话。我也从未因为住得近而在休息日去找过她。她曾打过电话到我家里,问我能否邀请她来我家做客,我已忘记我是怎样在电话里拒绝她的了。我想,那会是比保守秘密更难的事。
4.
那谁谁在我临走前的一个月,交了一个同年级的男朋友,我认识他。在我上完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节课后,我听人说她的男朋友劈腿被她抓了现行,但她却被男朋友扇了三记耳光。那天她没来学校,而我要离开学校了。我和那两个送我艺术照的女生说了这个秘密,她们撇了撇了嘴:活该。骚货。我说,我今晚就走了,我会为你们保守秘密的。她们说,等你在上海买了手机,要把号码告诉我们哦。以后我们去上海找你玩,你要全程接待我们哦。我说,好。
5.
我没能用一张纸条和住得很近的那谁谁告别,也没有给她家打过电话。她并不知道我离开那座城市的具体日子。我想她现在的脸一定还很疼,也许无心再挂念我的事。我上了火车,一路轰鸣,满脑子都是那些秘密,秘密,秘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它们迟早会在我的心里造成一场灾难。
6.
事到如今,她们都已从我的生活中退出了。她们告诉我的那些秘密,和后来陆续加入的许多秘密一起,组成了我梦里的片断。每次从那些片断里醒来,我的耳中总会浮现出她们的声音:你要保守秘密哦。我想起《安河桥北》里令我动容的一句歌词:明天冰雪封山的时候,我也光着双脚;站在你翻山越岭的尽头,正当年少;两千个秘密,没人知道。我做到了,我在那些沉默寡言的日子里,我在那些偷眼观瞧的日子里,我压抑住我创造给自己的秘密,将它们填进原来的秘密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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