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老地方

慢摄|傍晚的枣树枝

“阿丁，我正开车往你家那边赶了，一会儿你赶紧出门，我在老地方等你。”阿月刚说完就挂了电话，还是那么霸道。他不知道女孩子是要提前约的吗？不知道女孩子出门需要多长时间吗？

我边抱怨边飞速地脱掉了居家服，袜子、打底，外套，能套的套，能披的披，又光速挪到洗漱间，刚洗了一把脸，阿月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我知道他已经到了。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梳，只用手拢了一把，就更别提涂水乳、粉底和口红那些了。我飞手拿过桌子上的钥匙，正准备锁门时，鬼使神差地，又光速穿回房间里，拿起了书桌上仅剩的一枚山楂糕，揣在了羽绒服的衣兜里。

阿月的电话再次响起，我拉起口罩飞奔而去。好在那个老地方并不算远，我刚走几步就远远地看见了阿月的车。他是怕我认不出吗？车窗上竟然还挂着一个“老地方”的牌子，真好笑。副驾驶的车门已经打开，我随手一关，打开后座的车门，钻了进去。

“怎么，还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阿月启动了车辆说道。

“这么多年没见了，谁知道你现在是人还是鬼？”我紧紧倚着车窗，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并没有回过头来，仔细地看过阿月一眼。

“我现在是人是鬼，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根本不屑于看我。你是人是鬼，我也压根看不着，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就不说了，进车里了还戴着帽子和口罩。得，我看你也是不想见我。这么着，我看我还是把你再送回去吧。”他边说边转了方向盘。

“我冷不行吗？”我见他不理我仍是往回开，索性说道：“回就回，我本来也没有现在就见你的意思。”我嘴上说着还是不禁扭过头，望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他沉了脸色，满是愠怒。我迅速移开了视线，心里飘过一万个“哼”，就你会生气啊？

“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还偷看？我们都生分成这样了？”没想到还是被阿月发现了，我有点儿发窘，撇了撇嘴，伸手挡住了眼睛里的笑意。

“好了，到了老地方了，你下车吧。”阿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心想这真是一个狠人，正准备推门而出。没想到他一脚油门，车子加速飞窜出去了，我一下子往后仰去，差点儿倒在后座上。“阿月，你有病吧？”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你以为下去那么容易吗？想得美，我会让你记住我是谁。”此时的阿月，一脸的傲慢，一脸的坏笑，仿佛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我根本不信他会把我怎么样。车子一路向北开去，开往田间的小路上，开往我们曾经无数次走过的路。一年又一年的四季变换，无数的柳树绿了枯，枯了绿；无数的月季花开了落，落了开；无数的往事闪现又幻灭，幻灭了又闪现。我几度哽咽，渐渐看不清眼前的路。阿月一个急转弯，将车子开进了一片枣林下的荒草里，无数的枯草拂过车窗往后倒去，我用口罩偷偷擦掉了眼泪。“阿月，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们又不是只有女儿庙前的那一棵枣树是老地方，我们的老地方还有这附近所有的路，还有南边没人居住的老房子，还有这片枣树林。你都忘了？”车子停在荒草深处。

“生活都是往后过的，以前的日子谁还会记得那么多？”我冷冷地说道。

“阿丁，你什么时候才不嘴硬呢？说一句心里话就那么难吗？”

“我什么时候嘴硬了？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阿月下车了，背对着我，望向远处的天空，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我看到他的双肩微微地颤抖，他是在生气还是伤心？我正犹豫要不要下车去，他已经转过身打开车门，一把把我拎了出来，抵在车门上，他双手按在车身上，将我环住。“你想干什么？”我生气地问道，终于抬眼直视他，才看见他眼眶里的一汪水。“为什么不让我看你，摘掉口罩好不好？”

“还不是因为你催得那么紧，我都没有来得及收拾一下。”我抱怨道。

“你收拾什么？我们又不是不认识。你十到十八岁的样子我都看过。你哪一天收拾了？”

“可是你没有见过我二十八岁的样子。”我低了眉，慢慢转动了身子，背向了他。

“怪我，都怪我，我当时再努力一点儿就好了。”

“不怪你，是我当时太不勇敢……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喂，你刚才背着我半天，就为了憋一滴泪给我看吗？假惺惺的。”我努力地想让时光停留在现在，努力地去嘲笑他。

“阿丁啊，你知道吗？你是一辈子的遗憾。”阿月满眼的情意顿时惹恼了我，“难道你非得让我们都难过吗？”他完全浪费了我的努力克制，我一把推开了他。他却再次把我推到车门上。“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生气地问道。

“阿丁，我不想再继续遗憾了。”阿月往前走了一步，将我围拢得更紧了。他拽下了我的口罩，头慢慢地低过来。他浓密的睫毛忽闪着，仿佛蝴蝶的翅膀，离我越来越近，仿佛还在校园时那个月色正好的夜晚。

“阿月，吃颗糖吧。”我迅速地掏出羽绒衣里的山楂糕，剥开来，递在了他的嘴边。

“为什么？”阿月极不情愿地把山楂糕咬进了嘴里。“哇，哇，为什么这么酸？看来这么多年，你真的把我忘了？”

“我当然记得你不能吃酸，可是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糖果都是甜甜蜜蜜的，更不是你我想怎样就怎样的。”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以为自己是可以选择的，哪怕这种选择是遗忘也好。”

“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也不是我的本意，那就是天意吧。可是，我们现在还能改变什么呢？阿月啊，你要知道，如果十年前的我们是不自由的，十年后的我们，更不是自由之身。”

有一天，我们曾经来过的这些老地方，终究是别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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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7-28日，写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