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卢科的吻充满了浓郁的甘草味,因此这个吻不容易忘记,又因为苦涩中有唾液交换的甜,我时时会忆起,早上我穿长而薄的旗袍内衬,在厨房里煎鸡蛋和火腿,窗外下起冰凉的小雨,我就又想起卢科,想起那天他拉开酒店的窗帘,只有一层薄薄的纱被风吹动,雨朦朦,风带着凉意掠过我,卢科站在窗前抽一根烟,那是凌晨五点二十,我们要离开彼此,我说“你能把窗户关上吗?我觉得很冷”,说完这句话,我们就又开始做爱。
那天我去找布,天阴沉沉的,他一个人呆在海边,坐在礁石上看巨大的桥,我说“你如果要跳海我就不过去了”,我视力很差,打车到海边,躺在草坪上等布发现我,我说“躺在草坪上真是太爽啦”,天空阴沉而开阔,建筑物显得寂寞,躺在草坪上,我想象闭上眼睛滚下去,一直坠落海底,我比布还抑郁,他远远的发现我,他说“我看到一个女生,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我就知道是你”,我们趴在桥上吹海风,远处微黄的灯光连成一片,静谧的海被雾气包裹,是一种温暖幻灭的绿,偶尔有鱼突然跃出海面。
我说“曾经有一天我赋予过这座桥意义,有个人要我跟他去桥头看看,我觉得太远,走到一半就回去了,我不想跟他走到桥头,我只想一个人走回去”,布说“你没有赋予它意义,它只是一座桥,我们看到的这样”,他买了鼓,他说他喜欢打击乐,我说我也喜欢打击乐,我能拿在手里打,抱起来或者扛起来打的那种,像维吾尔族的手鼓,我就非常喜欢,他问我“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我有明显的暴力倾向,像他说的那样,我脑子里有一个阀门,等红绿灯的时候,看到眼前密集的人头,我打开脑子里的阀门,就可以在幻想中把这些人头全部炸掉,砰!砰!砰!全部炸掉!我偶尔会性虐一只水果,像桃子,就非常有性意味,爆浆!布是一个工业设计师,给儿童做玩具,我们都是理科生,同时都有些抑郁。
我说我时常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他向我描述了我的心电图和他的心电图,然后说“你是飞机,在找着陆点,我是船,准备靠岸”,然后又补充到“极端体验不要太多,不然生活会变的麻木,平平淡淡的,嗯,平平淡淡的”
我最近频繁想起卢科,做饭的时候,看书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而我与卢科甚至不能算是一夜情的关系,性是唯一驱动力,想到卢科的时候我脑子里会同时出现这句话,我不知道是在哪里看到的抑或是我自己潜意识里升起的,卢科是一座沉重的路标,插进我二十四岁那天的身体里。
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伞兵,由此我想和他抱在一起蹦极,认为和他抱在一起蹦极是一件有安全感的不安全体验,事实上两个人抱在一起安全系数也不会升高,卢科说“死了我给你当垫背的,没死蹦完我们就结婚”,这是卢科的玩笑话。那天我离开卢科,知道此生我们无缘再见,于是我用手搂着他的脖子,脸紧紧的贴在他后脖颈的那块皮肤上,卢科开一辆小摩托车,外套兜起风,鼓囊囊的像气球,他说“你把手放在我口袋里,你的手好凉”,我亲吻他的脖子回应,下车的时候,我没有回头,低着头背上包裹,甚至有些笑意,卢科把我拽回来,紧紧搂着我的腰,然后亲我的脖子和锁骨,在我身体上吻出一小块淤血,当然这一小块淤血很快消失,就像我和卢科性爱,水一样流过了身体,被代谢,没留下任何痕迹。
南方潮湿的秋天让我时时疲惫发困,这段时间总梦到自己迷失在一片水雾森林里,我每天都会去晒被子,挑阳光最大的时候把被子晒的暖烘烘,然后搬着凳子坐在天台安静的读一会诗,我发现煎鸡蛋的声音听起来像在下雨,能给我安全感,下午的时候,我会去超市挑很多食物装满帆布袋子,然后再填满冰箱,我已经24岁,没有在工作,独身,食欲和性欲都很亢奋,每天给自己做很多食物,有时候看电影到深夜也会去翻冰箱,吃海盐蛋糕和西红柿,下午两点钟我会自慰,这个时候阳光透过窗子把格子床单晒的很暖,我能看到自己蓝色的血管和绒绒的透明汗毛以及皮肤上渗出的少量汗水。
那晚卢科来酒店找我,敲门进来的时候他险些摔跤,我没有穿衣服,用一块毛巾擦头发,我说“你很紧张吗?”,他过来轻轻嗅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说“你要我给你吹头发吗?”,卢科给我吹头发的时候手机里的音乐正好播到Always in My heart,这让我想起阿飞正传里的台词“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现在来看,这首曲子竟很应景,于是我决定此生不再听。
我和卢科开始做爱,我们两人都有茂盛漆黑的头发,他亲吻我的耳朵,脖子,锁骨,乳房,腹部,我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脸埋在他的脖颈那里,他身体里汗水渗出来,我们因此而变得粘连,我服过甘草而卢科抽过烟,接吻的时候浓郁而用力,卢科进入我的身体,我如同坠入起风的大海,翻动的海浪顷刻淹没了我的呼吸,跟卢科做爱让我伤筋动骨并且窒息,卢科说“爱情不可靠,亲情也不可靠,但是总要相信一样,我选择相信爱情”,过了一会,他又小声说“在你身体里射精的时候,我觉得,我爱你”
卢科从小父母离异又家道中落,他说,小时候他在外婆家睡觉,妈妈把离婚证拿出来告知大家,他什么都清楚,但是他选择不要醒过来,父母都很快组建了家庭,有了小孩,而他被忽视和遗忘,像是一段失败婚姻的祭奠品被丢弃,荡上一层灰尘,他说最喜欢爷爷,可是后来当兵回来爷爷不在了,甚至没人通知他。我伏在卢科的胸口听他说这些,他用脚趾轻轻蹭我的腿,我说“快睡吧,我们都要早起,如果我做恶梦,你要紧紧的抱住我”,于是他用一只手搂住我的腰轻轻摩挲,另一只手掌托住我的脸,像在托一只受伤的鸟。
我想起有天去火焰山大峡谷,车穿过飞沙走石的戈壁滩,巨大生锈的废弃广告牌,成片高大密集的风力发电机,一辆残废生锈的铁皮车壳子插着牌在路边被风摇动,提醒路过的人爱护生命,那天吐鲁番刮着大风,天空低矮开阔阴沉,像是游戏里的末日场景,火焰山大峡谷红色的坚硬土质,起伏的山丘寸草不生,表层被风割裂出一道道伤痕,如同上帝玩弄过又残忍丢弃的干橡皮泥,又想起在夜空中的飞机上俯瞰灯火通明的城市,像是大幅黑布上堆在一起纠缠着的串串华丽珠宝,还时时想起卢科站在云雾缭绕的盘山栈道朝我微笑,他额头有一层细密的汗,背后是直插云霄的山峰和滚滚松涛,我想起这些,便无法抵御突然而至的失落和孤独,甚至觉得我此刻的生活充满了不真实。
我是一具余温未尽的麻木尸体,是沉甸甸的一个虚弱轮廓,我觉察到自己的呆滞面孔和与这个世界的偏离程度,于是我想起卢科,我幻想抱着卢科蹦极,安全系数不会升高,我不在乎,因为我想死,我向往死,但我不要孤独的死,我的潜意识要拉一个人下水,至死我都怀揣一个人类饱满的自私,于是我想起卢科,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该死,我又发了神经,于是我饥饿,喝水,进食,填满自己,在黑暗中走来走去,盯着路由器发出的微弱光线持续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然后在沙发上睡过去,昨天读到一句诗“我已经忘记了人生的摇曳之态”
早上我趴在人群往来的天桥上,短裙下光着两条腿,冷飕飕的,周围的建筑工地十分吵杂,两个戴着黄色头盔的建筑工人在一大片空地上争执着什么,与我处于水平线的对面,是一头巨大的钢铁架子,一个工人在上面自如的走来走去,当然这是在我看来。我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他也看到我,摆了摆手,此刻拥堵吵杂的城市空间,因为我们互相摆了摆手,而显的有一点缓慢和沉静的意味,此刻我能轻而易举的跳下去,像一个恶作剧,然后在地上留下一滩血,一个警察做的标记,一张派出所的死亡证明,想到这些我感到振奋,并迫切付诸实践。
我唯一做错的事情是,把手机放在了口袋里,布发来消息“你愿意跟我一起跳海吗?”,我对着手机嘟起嘴唇,一个人恶作剧总归寂寞,再见,卢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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