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 me to the moon·河岸
八月里总是住着一个秋老虎，吹来的初秋的风，在炙热的空气中，好像被老虎的皮毛包裹着。
“我靠，趁着晚上跑来河边，说是吹风，这简直就是地狱。”我扶着河边被白日晒得滚烫的水泥坝抱怨道。
“羊子，帮我个忙。”林旭站在我的后面说道。
“干嘛？”我抬头望着站在河坝上的他，月色混合着河边的灯光勾勒出他精干的下颌线。
“借我作业抄哈。”
我听到他这句话后便露出疑惑且不满的表情，“你傻逼吗？抄作业我们来河边干嘛，楼下大口九不久搞定了。”
“哈哈哈哈哈，”林旭低下头看着我，“还有一个多星期才开学，其实作业也不急……”
“那你要我帮你干嘛？”
“帮我追李沐风。”林旭抬起头，看向河的对岸。
“你疯了！林九日。”我扶着水泥坝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他上学期才和臧佳佳好上。”
“没事，我打听好了，他们俩上周才分的。”林旭不紧不慢地回答我。
“但是，你摸清楚了吗？”我着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开始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林旭的这个想法。“我可没见过李沐风有这个倾向，事情搞砸了就不好收场了……以后你要让学校里其他人怎么看你……”
“哈哈哈哈没得事，我是谁你还不知道？哪层楼，哪个班，哪个人，我只要在门口晃一下就晓得了。”
“为什么？”我还是理解不了林旭的想法，他明明可以等到以后，等到以后有个接受他的世界，而不是现在的李沐风，他的想法太危险了。
“这就是我该做的事情，既然想了，我就要做。”林旭还是用同样的不紧不慢的语气回答我。
“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是李沐风……”
我的话还没说完，河道边便刮起一阵风，卷杂着河边晒枯的野草飞絮，我的双臂能够感受到草叶刮在皮肤上的微微不适，这阵风也迷住了我的双眼。在朦朦之中，我只能看见林旭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我并不能明白他给我的答案。
风刚吹过，林旭向前拉住我的手腕，“走了，怕是又有大雨，白天太闷热了。”
我便顺势登上了河坝。
在回家的路上，我没有和林旭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安利给你的漫画补了吗？”半路上我突然想起前两天给林旭推荐的漫画。
“在补了，但是好烧脑啊，那个死海文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
“不会吧，看来你还是只能看看中二少年的帮派斗争了。”
不知不觉，我和林旭走到了岔路口，昏暗的黄色灯光被不少蚊虫围绕，地面上尽是忽暗忽明的映像。我正准备道别，却被林旭抢先。
“我走了。”林旭开口了。
“啊。”我答应了一声也准备离开。
当我正准备转身时，却又被叫住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啊？”我好像明明知道答案，却并不想直接承认。
林旭并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着，“我们周六再见，记得下午两点大口九！”
我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回答他。
我独自走在最后一段回家的路上，仅仅五分钟的路程，我好像将从前与林旭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部回想了起来。
我和林旭相识在四年前，我们一同在下边的野鸭塘读中学。我们刚刚走出小学的校园，便走错了中学的教室。
记得那天，本来我已经快要迟到了，匆匆在学校门口看了分班信息便冲上楼去，在楼道里遇到了同我一样小跑着的林旭。我和他跑进了同一个教室，最后走进教室的我们也只好一起坐到教室的角落。说来也很奇怪，教室里的老师并没有核对我俩的身份便开始第一堂课。在那堂课上，我与林旭相识。直到快下课了，我俩真正的班主任才找来我们，“扬姿！林旭！在这吗！”
我和林旭听到这话便站了起来，“在！”
接着我俩便被领到了真正的教室里，又因为班上其他人的座位已经安排好了，我俩还是成为了同桌。虽然在三年里我和林旭也并不是一直是同桌，但每逢放学，我俩也经常和其他姐妹哥们儿在一起。那时我并没有察觉林旭的不同，直到我们一同考上了现在我们在河对岸的高中。
我记得大约一年前，刚开学不久，我便听闻一些风声。升入高中，我和林旭已经不在一个班级了，但还在一层楼，中间也不过只隔了一个班，课间、放学我俩还是有不少交集。
记得那天，刚刚结束学校秋季运动会，正准备迎来欢乐的国庆假期。操场上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我和班里的同学也正准备收拾收拾回教室拿书包。可是突然之间，主席台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我也便凑过去看热闹。我爬上主席台，却被挤在人群后面，我使劲踮起脚，向主席台下望去，看见林旭站在下面。一见是林旭，我便拼命往前挤。他站在主席台的阴影之下，而还有一个人在他对面。听站在旁边的人说，那个人是南边高二组团的学长。我看见他们之间在说些什么，但是操场上尽是嘈杂的议论纷纷，我什么也听不见。之间那人突然伸出双臂向林旭走去，下一秒两人就扭打了起来。这时，老师们已经赶来疏导人群。我又被人墙围起，林旭在我眼前消失了。而再次见到林旭时，国庆假期已经快结束了。
那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我路过街边的便利店，看见林旭站在饮料冰柜面前。我透过玻璃看见他，便利店冷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肩颈上，与他白皙的肌肤相映着微蓝色的光，骨骼与肌肉的线条在白色T恤下笔直地走着，汗水从他的耳后流向下颌。
我站在店门口等他出来，好像往常放学一样自然而然地一起走上回家的路。我们又走到了岔路口。我忍不住开口了：“我看到了，在主席台上。”
“啊……”林旭用手挠了挠后脑勺，“你没吓到吧……”
“哈？怎么会……”我微微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笑容。
“你听说了吧，那件事。”
“嗯。”
“还好我是在放假前动手，不然就要被停课了。”林旭笑着对我说。
我没有多问，便和林旭道别，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的晨会，我故意站在队伍的老后面，向后望见了站在后面的林旭。他低着头，用脚碾着地上的草皮。
“现在，我要通报一件事情。”教导主任站在主席台上清了清嗓子，“9月30日下午，高一12班林旭与高二7班张盛……在大田径场公然违反校纪校规，特此公告批评，两人记过处分！”
教导主任话音刚落，操场便骚动起来，训斥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晨会散后，我回头却望不见林旭了；回到教室楼道，也没有看见他的踪影。我回到教室里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人朝我走来。
“扬姿，听说你之前和那个林旭一个班诶，你有没有感觉到他是那个啊？”
我听见这句话简直火冒三丈，拍桌子站了起来，“关你什么事，你没看见他俩打起来了？再说，我和你很熟吗？”本来我来这班上就没旧识，一个月里也没好好认识几个人，随便打发几个人我也没有过意不去。
放学后我走到岔路口，发现林旭站在路灯下面，低着头，黄色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走上前去，把头抬起，弯下腰，准备吓他一跳。“嘿！”我露出奇怪的笑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林旭慢慢抬起头，我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嘴角没有一丝弧度，我便瞬间收起了我可怕的笑容。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嘛？”他开口了。
“对啊。”
“你不嫌弃？”林旭的声音比往常小了许多。
“我嫌弃啥？每天有个池面小哥和我说话，腰板儿都要挺直些。”
我话说完，看见林旭的表情温和了许多，便和他道别，回家了。
在那之后，我和林旭还像往常一样，时不时一起行动。不过，那个9月30日的故事虽然还在流传，但已经出现了许多版本，日复一日，最后却把林旭塑造成了宁死不屈的“英雄”。
Fly me to the moon·草地
八月底的午后，总是一年中最烦闷的时候。头顶上的焦阳炙烤着水泥路面，每每有车轮撵过，总是带起烦人的灰尘；路边的树上、屋后的山坡里总是栖息着聒噪的蝉鸣，没有一丝的清净……我提早到了一刻钟，先点了一杯冰镇的薄荷苏打水，找到了一处正对着风扇的卡座。
我看着手表的分针慢慢逼近顶点，林旭还是老样子，不可能真的按点儿来。今天的大口九很不热闹，店里没有多少人，只听见头顶的风扇在左右摇摆，一阵阵微风击打在皮肤上，眼前的绿色薄荷苏打水上积满了透明的水珠，沿着杯壁向下流淌……我从书包里掏出几本练习册，摊在桌面上，随意地翻着。我不耐烦地翻了一会儿，林旭终于走进店里，坐在了我的对面。
“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抬头看了一眼林旭，“后天就开学了吧，你今天开始来得及吗？”
“怎么来不及。”林旭说着掏出两张纸巾，擦了一下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
我看着林旭泛红的脸颊，“你去打球了吧，这么热的天你也是得行。”
我和林旭交换了一些练习册，“你记得英语报纸要勾些单词出来，免得太假了。”
“我晓得。”林旭回答道。
我和林旭在店里低着头奋笔疾书，等到我抬起头，苏打水杯壁上的水珠已经完全蒸发了，我拿起喝了一口，“靠，水都热和了。”
我端详着那杯绿色的苏打水，问道：“九日，你还写得动啊？你咋开始练球了？”
“我要进篮球队。”林旭一边低头写字，一边回答道。
“之前咋没听你说过这事？”我放下手中的水杯，“以后你也是有理想的青年了。”
“哪里有理想哦，之前的处分一直没机会消，上学期看到那谁，是篮球队的，参加了全国比赛，坐板凳的处分都消了。”
“切，我还以为你开窍了……”
我再埋头又写了一会儿，在抬起头来时，林旭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傍晚金色的阳光从店门口的树叶缝隙中钻过来，透过这些光线，我仿佛能够看到灰尘从空气中降落，落在林旭的头发上。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六点了。我接着站了起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也没能吵醒他。我俯下身子，伸出右手搭在林旭的肩膀上开始摇晃起来，“林九日，起来了！”
“嗯？”林旭慢慢抬起头，用双手揉了揉眼睛，而后伸了个懒腰，他的脚顺势踢到了我的小腿。
我弯下腰，看着桌下也向着他的腿踢了一脚，“收拾收拾该走了，不然我要错过晚饭了。”我开始着手整理桌上的物品。
我和林旭走到岔路口，正准备道别时，我忍不住开口了，“你没去打球……”
林旭并没有开口向我解释。
“我刚刚踢你的时候看见了，你穿的跑鞋，你是想进田径队。”
“嗯。”林旭低头挠了挠后脑勺，“还是被你发现了。”
“是因为李沐风吧，我之前天天放学后陪佳佳去田径场，给他送水……没想到那个女人得手后就忘了朋友，没跟咱们混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事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给李沐风送水还要抢着送，也只有臧佳佳可以挤得过那些女生了……”我低头看了看鞋上的污渍，“那个……你怎么晓得家家和李沐风分了？佳佳跟你说了？”
“嗯，那天她打电话过来……问了我点事。”
“什么事？”我抬头看着林旭。
“哎呀，当然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还有点尴尬……”林旭开始掩饰不住自己的笑容。“不然她怎么不去找你。”
“这么劲爆吗？佳佳遭绿了？”
“不不不，”林旭摇了摇头，“但是也差不多。”
“不会李沐风也是这个吧？”我伸出右手放在我俩中间，稍稍弯曲了我的手掌。
“你把我上次在河坎边给你讲的事情忘记了。”林旭伸手把我的手按下去。
“啊……你就下定决心了？”
“对啊，你得帮我。”
“哈？我怎么就成了天选之子？你得给我个理由。”
“因为臧佳佳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只要有你在，这事黄不了。”
“得，咱走着瞧，你要晓得臧佳佳可是和李沐风一个班，近水楼台先得月。”
“算了，明天继续，我还有好多没写，就靠你了。”
站在学校新铺的草地上，总觉得有点闷头。红色的校裤和鲜绿色的草地，似乎在挑战我的视觉底线。我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站在了臧佳佳旁边，尽管我们还隔着一米。
“我感觉今早你就在躲我。”我头也不转地问道。
“我感觉你今早就在尾随我。”臧佳佳转过头来看着我。
“你咋不和李沐风走一起？”我也转过头去。
“嘘！”臧佳佳把头转了回去，“不想这个时候给你说这个。”
我没有追问，也把头转了回去。
教导主任站在主席台上，好像有汗水从他松弛的皱纹里挤出来，看着他一直拿纸巾在眼角擦拭。而他说的话好像蚂蚁一样，爬上我的脑袋，整得我浑身不自在。
不久，开学典礼终于结束了。我向后看了看，发现林旭已经混进了李沐风那群人中。
开学第一天过得很快，我还在思考上午留在黑板上的化学符号，就已经看见其他人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准备拿起书包，突然又想起今晚要开始上晚自习了，心中一阵失落感。
我独自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教室里参加晚自习。这是班里的第一次晚自习，很安静，安静到一种尴尬的气息蔓延在教室里。陌生的晚自习让教室里的人也变得陌生起来，本就是上学才第一天，没有什么事干，大家还是各自忙活着。我转头看着我的同桌，好像已经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哦，对了，是欧婷。我居然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明明我俩已经是相处一年的同桌了。但是，看见她我却回忆不起来什么。我们每天都会说话，我却完全不了解她，记不住她。
我望着黑板上方的时钟，终于时针走到了九点，为期两个半小时的自习终于结束了。我收拾好书包，走向学校大门。刚走到门口，我看见林旭和臧佳佳站在街对面，林旭朝我挥着手，臧佳佳低着头。
我走到他俩面前，林旭先开口了，“佳佳有事给你讲。”
看臧佳佳一直低着头，我沉默了。
“不在这里讲，我们去后面的中央公园。”林旭说完就拉着我们走进学校后门对面的公园里。
中央公园毗邻学校的后山，其实只有一片草地和一面湖泊，以及湖对面的一片种满树木的山坡。我们走到湖边的草地上，之前的放学后我们常在这里，拿点馒头喂鱼，那时总会遇见很多学校的同学。而现在已经入夜，公园看不见什么行人；头顶上也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路灯散发出微微的白光，投射到草地上、湖面上。
望着秋风拂过的粼粼湖面，臧佳佳开口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我晓得你和李沐……”我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林旭打断。
“我来讲！”林旭拉了我一把。“佳佳和李沐风分了。”
“为什么！”我只是不满被林旭打断，不小心问了出来。
“那个……“
林旭试图插话，但被臧佳佳打断了。“还是我自己说吧……”臧佳佳转过身来面对我，看了林旭一眼。“那天，就上个月，我和李沐风约好晚上吃饭的，就等他训练。但是等他训练完之后，他又说要回家换鞋，我就有点不耐烦，反正是他欠我的，我就想到和他一起回家……结果到了他的房间，我又忍不住我的手，去翻了他桌子上的东西……”臧佳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把视线放在湖面上。
“你翻到他和别个情书了？”我只好追问。
“不是。”她回答道。
“情侣照？”
“啊——我说不清楚。”臧佳佳大声吼道，用双手抱在头上蹲了下去。
“哎，我给你讲。”林旭把我拉到一边，轻轻地凑在我的耳边说。“佳佳翻到一张那个上一届张盛的照片。“
“张盛？就上次和你干架那个？”我极力压住自己的声线，小声地问道。
“对。”
“记得他也是田径队的，有照片很正常嘛，也许他俩关系好……”
林旭打断了我的推断，“不不不，重点是照片的内容……是一张果照，佳佳那天拿着被吓了一跳……更尴尬的是还被李沐风撞见了。”
听到这里，我身体突然向后仰，盯着林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尴尬。我转眼看着臧佳佳，她背对着我们，抱着膝盖蹲在草地上。我拉着林旭向她走去。
“佳佳，我晓得了，分了就是嘛，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在臧佳佳旁边蹲下，把右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今天开学典礼，我还瞅见好多新来的高一的，里面一定有你喜欢的。”
“我想通了！”臧佳佳突然站了起来，把我顶倒，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我决定了，”臧佳佳低头看着我，“我以后要好好学习！”
听到臧佳佳这么说，我和林旭都放声大笑。
“想通就好。”我说着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和臧佳佳在公园门口道别后，我和林旭还是走着同样的回家的路，同样还是走到了岔路口。
“佳佳有没有给你讲，李沐风看见她拿着那张照片什么反应？”
“就，啥也能没说，两个都尴尬。佳佳跑出去了也没追，第二天也就发两个短信就分了。”
“我又不明白了，”我看着林旭问道，“虽然佳佳和李沐风已经分了，但现在又冒出一个张盛，我还怎么帮你？”
“这个你不管，他俩还没到那种地步。”林旭看着前面的路说道。
“什么地步？”我追问道。
“就他俩没戏呗，我才是有戏的那个。”林旭转过头笑着看着我，“还有，今天李沐风他们答应我去加入他们的训练，只要这次运动会我拿到名次，我就可以正式加入了。”
“拿到名次？那就不就是要在全校面前和他们比赛？”
“对，就是这个。”
“那你高兴啥？这个太整人了，他们那些起码都是二级运动员了。”我一把拉住了林旭前进的脚步。
林旭停了下来，看着我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就是明天下午你的任务就开始了。”
“什么任务？”
“我的专职送水工。”
“就这？”我皱起眉头问道，“这也叫任务？你不让我送我也会送啊。”
“不，不是简单地送水，明天我再给你细讲。”林旭看着手表突然加快了脚步朝岔路上跑去，“记着明天下午放学学校超市门口见——”林旭的声音随着他的背影，一同远去了。
Fly me to the moon·秋月
今天是一个阴天，天空像是一个灰白色的瓷碗盖在地上。蜻蜓在大田径场的草地上方盘旋着，湿润闷热的空气在告诉我快要下雨了。我按照林旭的吩咐，拿着他精心挑选的两瓶维生素饮料坐在在田径场的看台上。田径队在对面的跑道练习，为了维持秩序，对面的看台上也不能坐人，毕竟想要送水的不止我一个人。我的眼睛有些许近视，看不清哪个是林旭，只看见对面的跑道上总有几个圆点在来回移动。我看着手表，时间慢慢走向六点一刻。
对面跑道上的圆点们聚集在一起，很快就散开了。我走到观众席前面的栏杆边上，左手拿着一瓶饮料扶着栏杆，右手将另一瓶饮料举过头顶，向田径队挥舞着，喊着林旭的大名。当然，这也是按照林旭的安排。我看见一个绿色的物体向我跑来，那正是林旭。
“你这个训练服太丑了。”我对着林旭说。
林旭做了一个让我闭嘴的姿势，加快速度向我跑来。
“不是让你夸我吗！”林旭凑到我跟前小声地说。
站在看台上的我比林旭要高半个头，林旭沾满汗水的头发也向我走过来。我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点，说道：“好好好……你带毛巾没有？”
“没。”林旭回答道。
“你咋不带，脑壳都变刺猬了。”
“来了来了！”林旭用余光瞟见李沐风向看台这边走来。
我把两瓶饮料“硬塞”给林旭，大声说道：“今天你必须喝完！”一说完，我便按照林旭的安排，跑上看台，快速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跑上看台，我便躲在看台最上方的行道树后边，看着林旭在下边。
李沐风朝看台这边走来，有三五个女生围了上去，想要给他递水，但好像都被拒绝了。就看见林旭走到李沐风身后，李沐风转过身来，林旭对他说了什么，李沐风便接过林旭递过去的饮料。他俩站在跑道上说了几句话后，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走向田径场的出口，消失在我的眼前。
再见到林旭时，我已经走到了回家的岔路口。林旭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黄色的光雕刻出他脸上的轮廓，他还是穿着那件绿色的训练T恤，只不过肩膀上多了一条蓝色的毛巾。
我走到他跟前，说：“今天效果怎么样？”
“一切按计划进行，还有惊喜收获。”林旭笑着回答道。
“什么惊喜？”
林旭耸了耸肩，用眼睛示意我他肩上的毛巾，小声地说：“李沐风的。”
“啊？”我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不是，这个，我有点搞不清楚了，感觉你们俩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为啥？”林旭问道。
“你看，你千方百计要去暗地里追他，他就这么懂事还送你毛巾，怕不是也看上你了？还是把你当备胎？耍你玩？”
“不不不，”林旭摇着头，“也许人家是真的人好，看见我头发湿了也没带毛巾，顺道就送我。”
“这个毛巾你还还吗？”我追问道。
“肯定不还啊，我都用过了，要还也得买新的……”
“我有个危险的想法。”我试探地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发展得过于顺利了。
“什么危险的想法哟？”
“怕是李沐风就想要你用过的。”我说完便大笑起来，然而林旭却异常地冷静。
“不，他想也不，一切还是得按计划进行，不能被对手打乱阵脚。”
就这样，我和林旭重复了两周的剧本。
周六早上的太阳很是扎人，我和林旭、臧佳佳约好出来写作业。周末早上的大口九基本没有什么人，同样还是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
“我实在是不想写物理作业。”我摊开一本物理的《滴水穿石》，把脸贴在上面。
“快起来写！”臧佳佳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诶，前两天我上课跑去厕所，看到你们班好多人站在外面，你也在里面。”林旭翻着书包说道。
“对啊，没写物理作业就遭请出来咯。”我回答道。
我们三人在大口九呆到傍晚才把作业解决完，午饭也只能在那儿解决。收拾书包时，我的右手好像已经失了知觉。收拾好后，我和林旭在店门口同臧佳佳道别，臧佳佳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同林旭一起走着。
“刚刚佳佳在，我没问你进展怎么样？”我看着林旭问道。
“好得很，才跟着练了半个月，我确实跑得比以前快了。”
“不是，我问的是你和李沐风，我天天给你送东西，不奇怪吗？”
“哎，就是这种感觉，这是我的搭讪技巧，而且这都是次要的。”
“那主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达到我的最终目的，进田径队。”林旭把头转过来看着我。“我要让李沐风看见我的决心。”
“好吧，”我说，“那成功以后，你会不会和佳佳一样？”这个问题我从上次在公园的谈话就想问起，只不过那时臧佳佳也在……
林旭没有回答我，只是转过头去笑了笑，“一样什么？”
我也没有回答，只是给出了一个假设，“如果你和以前的佳佳一样，那我就会和现在的佳佳一样。”
“臧佳佳不愧是你的人生导师。”林旭笑着说道。
走到岔路口时的太阳好像下沉的很快，和藏佳佳分别时，天空还是橙黄色的，这时已经变成了蓝紫色。我望着林旭远去的背影，独自走向了岔路的坡下。
九月二十八日来得很快，林旭终于走上了预选赛的跑道。看见林旭在的小组上场，我便站到看台的下方，扶着栏杆，准备给他加油。但是我发现，我好像派不上用场。也许是因为九月以来林旭一直和田径队混在一起的原因，他的身边好像多了不少追随者，我甚至听见了下一级的欢呼声。我用余光瞟见在不远处候场区的李沐风，他好像也在看着跑道这边。
枪声还没响，我便转过身，去找体育委员查看比赛手册，就听见了比赛枪响。预选赛的呼声并没有多大，我能清楚地听见林旭的名字被呼喊着。我转回头去，已经看见林旭过了终点线。我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体育委员，但是手册已经被我的同桌欧婷拿走了。
我在人群背后找到了坐在看台最上方的欧婷，“欧婷，比赛手册在你这吧，借给我看看。”
欧婷看见我，把我拉到她的旁边坐着。“你是不是要找李沐风在哪个小组？”
“嗯？你在说什么？”我满脑子疑惑。“我是来看林旭的，看他决赛可能会遇见田径队哪个魔鬼。”
“不会吧，是实话吗？”欧婷把头凑近了我的耳边。“现在都在说你每天给李沐风送东西。”
“啊？”我把欧婷轻轻推开，“不可能。”
“那你每天拿两份水干啥？”欧婷看着我，“不是借林旭的手送给李沐风吗？”
“不不不，”我急忙否认，“是林旭吵着要喝两瓶我才买的……”我只能编出这种不靠谱的理由了。
“你自己看吧。”欧婷把比赛手册塞给我。
我打开手册，搜索者林旭的名字。手册上写着林旭只跑一百米，和他之前告诉我的一样。我在男子一百米的名单里找着其他人的名字，但却找不到我的答案。我迅速起身，拿着比赛手册，跑去隔壁班的座位区，找到了臧佳佳。
臧佳佳坐在看台上，把练习册堆在腿上，手不停地写着。
“佳佳你看，你认识田径队的人吧？”我指着一百米名单上的名字，把手册塞到臧佳佳面前。
臧佳佳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说道：“认识啊。”
“那你看看田径队的是不是没有参加一百米的？”
“嗯……好像是诶。”臧佳佳看着名单上的名字。
听到臧佳佳的回答，我带着比赛手册跑了回去，把比赛手册塞回欧婷那，跑向田径场入口。果然，林旭还站在那里休息。
“林旭！”我喊了一声。
林旭看见我便走了过来，问道：“什么事？”
“你，”我犹豫了一下，“你进半决赛了？”
“那是肯定的。”林旭洋洋得意地回答道。
“那……你晓得其他人都没跑一百米组吧？”我看着林旭背后没什么人就问出了口。
“我昨天训练的时候就晓得了。”林旭小声地回答道。
“他们故意的？”我问道。
“哎，谁知道呢，反正也是好事。”
“那你的目标就这样达成了？”
“不，还有最后三天，决战就在后天晚上。”
“后天晚上？”
“对，后天晚上田径队要聚餐。”
林旭刚说完就被田径队的叫了回去，我和林旭的对话也没有继续下去。我回到座位上，好像田径场里的比赛已经全部没有了悬念，没有了乐趣。接下来的两天，我加入了臧佳佳的赶作业队伍，毕竟运动会一结束，就是漫长的国庆假期和数不清的作业习题。而且今年闰四月，中秋和国庆节无情重叠了，白白少了一天的假期。
终于到了第三天下午，林旭毫无悬念地在决赛里拿到了一百米第一。然而，我并没有去看他是如何冲过重点的，我只是和臧佳佳坐在看台最高一排一起埋头苦干，等到最终广播里宣布成绩时，我才知道他拿了第一。可是，我却并不那么关心了，我总觉得一切都安排好了，是田径队拱手把第一送给了他。我只觉得今天太阳很大，我和臧佳佳只能打着伞写作业，太阳炙烤着我俩的伞顶，我看见一颗颗硕大的汗珠从臧佳佳的后颈上留下衣领，我再摸摸我的后背，已经几乎湿透了。
运动会闭幕式很快就结束了，我和臧佳佳在看台上收拾书包。这时，林旭从看台下面跑上来。他还穿着比赛的背心短裤，不过他的胸前挂着一块金晃晃的奖牌。
“看！”林旭跑到我们跟前，把奖牌拎到他的脸庞炫耀着。
“看到了，晃到我的眼了。”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哇，那你可以进田径队了。”臧佳佳展现出与我相反的态度。
“对，今晚就是我的决战之夜！”林旭指着主席台斜后方下沉的太阳说道。这时，金黄色的阳光正从田径场的草地上褪去，蓝紫色的天空慢慢从头顶铺展开来。
“你就准备好了？”我问道。
“你是不知道我准备好久了。”林旭看着主席台回答道，“我等这天等了一年多。”林旭说着，用手撑着看台坐了下来。
“你怎么不等明天呀？”臧佳佳问道，“明天是中秋诶，有圆圆的月亮。”
“佳佳，你在说什么？我还以为你已经看破红尘了。”我很惊奇臧佳佳这般恋爱脑的言论，她已经很久不这样了。
“我是和李沐风好不了，这事我已经放下了，但林旭的事情咱是必须支持的。”臧佳佳顺手把书包抱在怀里，露出了满意幸福的笑容，“李沐风人很好的，好会照顾人，我和他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吵过架。”
“欸欸欸，不要在我面前整这些。”林旭推了一把臧佳佳。
“今天也不错，十四的月亮看起来差不了。”我看着他俩说道。
“今天我一定要拿下！”林旭站起来，左手在胸前握成一个拳头。
“干脆今天的‘决战’就叫奔月计划算了。”我补充道。
“对，今晚咱们的嫦娥就要远航。”臧佳佳说着张开了双臂。
“今晚不用我俩帮忙吧。”我问林旭。
“不用不用，今天就吃一个饭，我能独自面对。”林旭说着看了看手表，“我要走了，田径队还等着我叻。”
“行吧你快去，我和羊子等你的好消息。”臧佳佳向林旭挥手。
“等我晚上再给你们讲——”林旭跑着离开了。
我和臧佳佳看着林旭奔跑的背影，太阳照在林旭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随后我和臧佳佳拿着包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我有点在意林旭说他等了一年多，但我又不好问他，之前我都没看出来。”我看着臧佳佳，期待着她的回答。
“哎，我也是上次，就和李沐风分的时候和他聊知道的。”藏佳佳回答道。
“什么意思？”
“就林旭他和李沐风去年暑假就在球场认识了。”臧佳佳转过头看着我，眼眶上泛起了白花。“只是那个时候，张盛也在。”
“张盛？”我有些惊讶地听见这个名字，“说到他，我好像好久没见到了。”
“对，暑假的时候我陪李沐风训练还见过，但他每次好像都看不惯我，我特别烦他。他现在好像要准备体考，去参加校外训练了。”
“不对，重点不是张盛吧，林旭之前就认识李沐风也没听他提过，我还以为他只是在班门口物色的……“
”对啊，当时让你陪我给李沐风送水，林旭还给我出点子，现在想起来好尴尬。“臧佳佳说着嘟起了嘴。
”啊，那不会是，“我把臧佳佳拉到楼道下的角落，”他们三个人……“
”哎，你先听我说。“臧佳佳甩开我的手臂，”上次林旭是这样说的，他说他考完中考没几天就在区体育场打球的时候，遇到李沐风和张盛他们一伙，其实就只是打球的时候偶尔见面，话也没说几句。而且，我之前从李沐风那里知道了，原来张盛和李沐风之前在中学的时候也是一个训练队的……“
”这样也搞不清楚啊，早知道拉林旭出来问个清楚，又怕影响到他的‘决战’心情。“
”依我看，咱俩都是他们的工具人。“臧佳佳顺着墙角蹲下。
我也挨着她顺势蹲下，”你怎么会这么说？“
”现在我仔细想起来，我和李沐风好的时候，他经常朝我打听林旭和你的事情，所以我们真的认为有好多共同语言，我有说不完的话要给他讲。“
”行吧，那我也明白了。“臧佳佳的话解开了我之前的困惑。”现在田径队归李沐风组织吧。“
”对啊，高三的都去准备考试了。“
”那么都能解释了，林旭想方设法借我送水勾搭李沐风；李沐风不仅接近你，还给林旭比赛开绿灯。”我向臧佳佳解释道。
“也许吧。他们本来就是互相接近的。”臧佳佳把脸枕在手臂上，“我好酸啊。”她边说边抽泣起来。
我拍着她的背，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和臧佳佳走进各自的教室，我坐在座位上，望见窗外树梢上的天空，一半是泛着白黄色的光，一半则是阴沉沉的深蓝色。
我收好东西后又在楼道里和臧佳佳碰见了。看见楼道里空无一人，我跑上前去询问。
“佳佳，你没事吧。”
“没事，明天又是认真学习的一天。”臧佳佳笑着回答道，她的眼睛试图展现出惊人的坚定。
“没事就好，只不过……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我心里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合乎时宜。
“你说嘛，刚才说了那些，总感觉心里舒畅了好多。”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林旭讲你翻到张盛那张照片的事情，他什么反应啊？”
“他就在电话那边笑，差点气死我。”臧佳佳把双臂抱在胸前。“后来他给我说那是正常的，每个人的追求方式不一样，我是守在大田送水，张盛送的照片。”
“哎，咋这么多人喜欢李沐风……”我小声吐槽到。
“咋了？你也喜欢？”臧佳佳把脸凑近瞪着我。
“怎么可能，又帮你追，又帮林旭追的。”我轻轻把臧佳佳推开。
我和臧佳佳说着走到校门口，随后便道别了。今天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长长的河岸，想起之前我同林旭坐在河岸的水泥台阶上，好像就在昨天。记得最后一次坐在那里是在开学前一天，我们终于在晚上赶完作业，坐在水泥台上闲聊。我们各自拿着练习册扇风，突然一阵凉风从我俩身边穿过，好像可以洗去身上的烦闷与疲惫。
“你说为什么后面真嗣要掐明日香的脖子？”林旭问我。
“因为，”我转头看了一眼林旭，又把目光放在河的对岸，“有些事情的意义在于传，而不是达。”
“什么意思？”林旭转过来看着我。
“就好像我们之前，在河的这边上学，看着那些高中生骑车去对岸上学，好羡慕；后来我们终于去了河的对岸，你还羡慕吗？”
“我干嘛还羡慕，我自己已经是了。”
“对啊，在咱们的目标达到之前和达到之后，事情的意义就变了。”
“不不不，这样说的话，我们考对面的学校还考错了？”
“没错，达成目标没有错，就是我觉得有些事情不需要达到，但是真嗣达到了。”
“达到了什么？你倒是讲清楚。”
“哎，和你讲不清楚。”
最后，我走到了岔路口，也没有林旭的身影。我还是好好学习吧，我想。我抬头望着深蓝色的天空，现在只有地平线有一丝白光，远方已经可以看见月亮的影子——圆圆的、淡淡的白色圆圈。
Fly me to the moon（完）
文/杨蕻意
2020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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