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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大娘、杜甫与张旭(其五)

公孙大娘、杜甫与张旭(其五)

作者: 雁渡寒潭_一片冰心 | 来源:发表于2017-09-11 08:33 被阅读0次

    聊完了李白,我们该说说盛唐时代另一位大诗人——王维。

    王维最难解读,一来因为他的才气,可以说这个人太有才了,不下李杜。二来是因为他的性格,他仕隐两得,可偏偏个性中又带着一丝怯懦,不够决绝,所以造就了他或誉或毁,毁誉参半。顾随先生说“欲了解唐诗、盛唐诗,当参考王维、老杜二人。几时参出二人异同,则于中国之旧诗懂过半矣”。

    王维在他那个时代被尊为“天下文宗”,“独步于当时,染翰之后,人皆讽诵”,“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可见其地位之高。一曲“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更是成为“阳关三迭”。

    王维被后人称为“诗佛”,这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很大关系,他曾经两度隐居,尤其是后来在辋川隐居时,写下了不少被后人认为有“禅味”的诗有很大关系。但王维的诗或者说他的大多数诗是不是有“禅味”,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我们会在后面论述。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很多诗是对风景自然的描述,苏东坡曾说王维的诗是“诗中有画”,而他的画则是“画中有诗”。

    王维的才气决定了他的诗文绝对可以和李杜比肩,然而正是因为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也成为了他的诗文的缺点。

    试想一下,一个画家,如果作画,他必定是首先站在客观、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待事物,这样才能捕捉到细微之处。但正是由于站在以诗写画、以画入诗的角度来构思诗文,那么必不能注入自己的无限的情感。写出来的诗多数是让人觉得清淡。所以有人说,王维的诗适合以茶品之。

    同时由于他在归隐的生活中,心中尚有从仕的追求,所以参禅悟道也并未多么深刻。他不同于陶渊明,陶是真的从隐了,所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而王维不同,他在隐居的生活中还时常惦记着从仕,他在辋川隐居期间,后复官,你看他心里那个得瑟劲,别提有多开心了:

    不到东山向一年,归来才及种春田。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优娄比丘经论学,伛偻丈人乡里贤。披衣倒屣且相见,相欢语笑衡门前。

    你瞅瞅,这高兴的样子,看着草啊,花的别提多可爱了,“绿堪染,红欲燃”简直是脱口而出,可见其尘心未了,根本不可能参禅得道啊!

    正是由于他的这种矛盾的个性,使得他的诗词既有才堪比肩李杜的一面,也有不伦不类,虚情假意的一面。

    我们先看看他最有禅味的两首诗,这两首可谓浑然天成: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鸟鸣涧)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


    这两首诗为何我觉得最有禅意呢?你且看,这诗中,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静皆宜,有一种活泼、淡然的美。

    说起禅味,就不由得我想起很多往事。我于高中时初识《六祖坛经》,后上大学时,读《太平广记》、《易经》,闲着无聊之时,翻遍《菜根谭》、《幽梦影》、《围炉夜话》、《小窗幽记》。对儒释道三法略有了解。自释迦摩尼传法大迦叶始,就是“以心传心”,正所谓“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至菩提达摩二十八代,于梁武帝普通七年,进入我国,直至六祖惠能,“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成为禅门五宗,世称“五家禅”。我们都知道六祖之所以得到五祖弘忍衣钵,皆因那四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比神秀那四句“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要见性得多。后惠能忍隐十五年方出来传道,自此禅宗有“南顿北渐”之分别。而南派逐渐占据上风,成为禅宗主流。南派顿悟讲的是“当头棒喝、直指人心”,不必整天打坐参禅,正所谓“平常心是道”。《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都说明禅是活生生的,不是枯坐,也不是每天抄经礼佛就能参透的。禅必定是以一种活泼、有生气的姿态来修行,枯坐参禅只能是陷于执念,因为有了执念,必定不能领会佛法宏旨。就如同怀让禅师点化马祖道一“磨砖不能成镜,坐禅岂能成佛”。话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当今世界,和尚们都不好好念经了,一众大师都出来讲课出书,好像是在普度众生,实际上是赚的盆满钵满,眼中除了名利二字根本就弃佛法于不顾。即便是这样,依然众多信徒,追之捧之。实在是令人觉得俗鄙的很啊!

    如果还有我认为的在禅宗、灵修领域值得称颂的人物,那就非印度的克里希那穆提莫属了。克氏是我认为在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心灵导师,萧伯纳曾经如此评价克氏——他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人类。克氏的很多译著现今已在国内出版,对于想提升自己内心世界的人来说,读克氏的书比读那些心灵鸡汤要好得多得多的多。

    王维这两首诗之所以写得好,虽然也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来描绘风景,但读起来让人觉得浑然一体,用语简单直接,但又能透露出生命的灵动。任继愈先生所著《国学读本》只选了王维一首诗就是这首“辛夷坞”。这两首诗可以用自然、平淡、亲切、质朴来形容。这两首诗只能用“真好”来形容了。怎么个好法,读者自己慢慢去领悟体会,几时能参出个中三味,距离禅境就不远了。

    王维写了很多诗,但如果细分一下,有些诗是上上品,整首诗都让人觉得意味无穷,有些诗则是只有“佳句”,另外有些诗则是有滥句了。

    我们再看看另外几首可称得上是上上品的诗作: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相思)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送元二使安西)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一首《相思》,勾起我多少青春年少的回忆。那个一袭红裙的羞涩少女,那个赠我红豆的两小无猜,虽然彼此心照不宣,但终究是只落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据说此诗是为李龟年所作,天宝之乱后,李龟年流落江南,经常为人演唱《相思》,听者无不惨然,此后这首诗在梨园弟子中广为传唱。因“此物最相思”才“愿君多采撷”,君采撷的越多,才越能感受到我最深情的相思之情。这种相思之情,只有在你看到掌中红豆之时,才能体会到我绵绵无期的思念。“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此恨绵绵无绝期”。王维这首诗,语近情遥,婉曲动人。“二十字移情固至此哉!”

    《送元二使安西》是唐诗中第一等的名篇。此诗为当时梨园乐工广为传唱,纳入乐府三叠而成为阳关曲,被后人誉为唐诗的“压卷之作”。诗意我们自不必说,且看后人如何评价吧:宋刘辰翁评“更万首绝句,亦无复近,古今第一矣。”;明李东阳评“王摩诘阳关无故人之句,盛唐以前所未道。此辞一出,一时传诵不足,更为三叠歌之。后之咏别者,千言万语,殆不能出其意之外。”;明胡应麟评“盛唐绝,渭城朝雨为冠”;明敖英评“唐人别诗,此为绝唱”。这首诗为何能获得如此盛赞,皆因此诗由真性情写出,一个真字,足以动人。这是王维诗篇中为数不多的带入自己真感情的诗,以王维的才气,动了真性情,麻烦就大了,整个诗坛都要感受到他的性情才算罢休啊!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为绝妙之诗,作于王维十七岁。十七岁啊!怎样的年纪,就写下了如此千古传诵的名篇。此诗意不必解。诗发自真情,不用雕琢,乃是至情的流露。俞陛云评“此诗尤万口流传,诗到真切动人处,一字不可移易也。”尤其是以“不说我想他,却说他想我”之构思,则使人加倍凄凉。和韦庄“想君思我锦衾寒”有异曲同工之妙,也颇与李义山“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有共同的意境。

    以上几首诗是我个人认为王维诗集里可称得上是上上品的诗作。至于其他诗,如我所言——有佳句,但通篇未见得多好,尤其是他的五言律诗,结尾一联似乎总是感觉不给力,或者说是写的有些俗气。只有一两首五言律诗可称得上是上品之作: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山居秋暝)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观猎)


    这两首诗,第一首诗明快、流畅、清新。第二首诗用字准确老练,颇显王维炼字的才气。尤其是最后一联“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给人意犹未尽之感。

    至于其他的诗,说有佳句,尤其是很多诗让人觉得有“禅味”,但仔细想想,虽有禅味,但毕竟是以客观的角度来炼字造句,尚未得禅宗真谛。我们只能说是对景物的描写相当的具有画面的美感。现摘录数句如下:

    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汉江临泛)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秋夜独坐)


    王维和陶渊明一样,也写山水田园,但和陶渊明相比,似乎就差了一截。差在哪里?差就差在他的内心还有着从仕的想法,所谓尘缘未了,六根不净。他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改为诗,被后人评为写桃源诗者第一人,“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去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但他的其他诗篇,写山水之诗,却不能和陶诗相比。例如他写:

    涧花轻粉色,山月少灯光。积翠纱窗暗,飞泉绣户凉。(从岐王夜宴卫家山池应教)

    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林下水声喧笑语,岩间树色隐房栊。(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

    田父草际归,村童雨中牧。(宿郑州)

    窗临汴河水,门渡楚人船。鸡犬散墟落,桑榆荫远田。(千塔主人)

    这几句总觉得写是写了,但还“不够味儿”。但也偶有好诗: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栾家濑)

    这首诗写的颇有闲情逸志,几近于禅味。

    王维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凡是带入感情的诗都是好诗,至少都是上品佳作。可他一旦想置身事外,以画眼来作诗,就未见得好。他的其他几首具有感情色彩的诗,虽未如我们前面所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和《送元二使安西》那般万人传诵,但也确实是感人至深: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少年行四首其一)

    悲急管,思繁弦,灵之驾兮俨欲旋。倏云收兮雨歇,山青青兮水潺湲。(送神曲)

    轻轻杨柳陌,陌上别离人。……切切委兄弟,依依向四邻。……挥泪逐前侣,含凄动征轮……(观别者)

    画君年少时,如今君已老。今时新识人,知君旧时好。(崔兴宗写真)

    这几首诗写的情真意切,读之无不动容也!

    更有甚者,王维凭借一首《息夫人》(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暗中相劝宁王,竟使宁王改邪归正,将抢掠而来的饼师夫人归还给饼师,成为佳话。尤其凭借“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四句竟免去伪职之罪,可见王维真是福大命大。

    纵观王维诗篇,其才气可堪比李杜。名篇佳作甚多,唯独其所谓的山水田园诗不能及于陶潜。至于其所谓的禅诗,却并未能得其个中三味。因为他心中始终还想着那个“仕”字。苏东坡也犯了他这个毛病,偏偏也要写一些禅诗来显示自己的趣味,例如东坡诗云“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苏东坡以此诗解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后至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悟道后依旧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禅意,可惜的是东坡自己也是一心未能参透禅宗,着一个“执念”,虽写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紧接着来一句“也无风雨也无晴”,便落入俗套了。

    王维是盛唐最全面的诗人,无论是他的古体诗还是律体诗,都有出类拔萃的作品,虽然有不尽人意之处,但我们仍然可以把他排在李杜之后,其他人无可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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