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向日葵

--我读《亲爱的提奥》

黄与之

按:这是我女儿写的一篇读书笔记

  《亲爱的提奥》这本书是梵高写给他弟弟提奥的亲笔书信编辑而成，提奥是梵高一生最亲密的朋友，也是他生前几乎唯一的支持者与追随者。他这一生写给提奥的书信卷帙浩繁，由梵高弟媳在梵高死后把这些书信整理，选编成册，才有这今天我们看到的这本自传。书信从梵高刚开始学画时记录起，直写到他走向生命尽头的最后时光。正因为本书是由梵高亲笔书信编辑而成，没有经过旁人目光的修饰，更能真实的反映出梵高的那段真切人生。

  梵高一生，贫病交加，37岁那年，饮弹自尽。他短暂的一生中，创作了864张油画，1037张素描，150张水彩画，而这些作品，在他在世的时候，只卖出去过一幅。作为后印象派的代表人物，在他故去的几百年后，他的才华才被人们逐渐理解和认可。他的作品《向日葵》在1987年3月10日在克里斯蒂拍卖行以3985万美元拍出，最近一幅作品更是被拍出了5.39亿的高价，创造了人类艺术品成交的新纪录。而这一切在梵高生前，是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

  在他刚开始学画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踌躇满志，他在信里充满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他认为只要自己坚持画画，就一定可以养活自己，获得一份自主稳定的生活来源。他的梦想仅止于此，没有什么“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之类的梦想，只是希望绘画这份工作给他带来稳定独立的收入，以期养活自己。在信中，梵高透露出来的卑微，与他作品的伟大极不相称。这与他一生遭受过的艰难曲折的命运分不开。在他醉心创作的期间，忍受着贫苦与疾病的折磨，经常每个月绝食几天，以期减少开支，维持画画。他的身体因而极度虚弱，更因为精神病几度进入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他在信中曾说“我继续不断地在饿肚子与少画画之间进行选择，我曾尽可能地选择前者，而不愿少画一些画”。他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心心念念的只有绘画。他在信中提到最多的是向他的弟弟提奥要生活费：没有钱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是没有钱买颜料与作画工具，没有钱雇佣模特。周围有很多人在看过梵高的画以后批评他“只是在浪费时间”， 他在信中说“人们有一天总会了解，我的画的价值，要比我所花在画上的颜料的价钱高得多”，他也不停地说服自己相信绘画能够让他得以谋生，那一天就在不久的将来。然而他一直坚信的希望与曙光并没有如期而至，在精神病的困扰与绝望之下，在他37岁那个夜晚，饮弹自尽而亡。在他身亡前的最后几封信中，梵高沮丧的心情也曾经向他弟弟吐露，他担心自己最终成为弟弟的拖累，或者说已经是一直在拖累亲爱的弟弟，这成为梵高最大的心病，是压垮梵高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矿工、农民、下层妇女是梵高热衷的题材与对象，他笔下的人，不是那时流行的细腻的、整齐干净的、珠光宝气的贵族形象，也不是有着精致人体比例的、温柔美好的天神或少女，而是在灯光下，煤矿旁，脸庞黝黑，围坐着吃土豆的人。这些底层人民的冲击力和震撼力，让他的画充满张力。梵高的画用色大胆：蓝色的天空似旋涡，橙色的向日葵像一团火，星与月的轨迹被描绘，暗涌的河水，沿岸的黄色灯火流动。这是一种不曾有人描绘过的作品，是艺术从传统走向碎裂又再重生的过程。大多数人的画，山就是山，水就是水,描绘的对象是客观的，就是存在本身。而梵高的画不一样，他的画，用梵高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原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通过梵高的双眼，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尽管在很多人看来，梵高依然逃脱不了“天才”与“疯子”的标签，但是在他的画中，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他是神性、智慧与理性的结合。他教会我：爱你所爱，倾注全部的热情进去，重复的去做你手上的事，发自内心的热爱它；他教会我，去让你的作品扎根在现实的沃土，学会去欣赏“肮脏之美”，并不是只有干净整洁的“美”才是“美”，有时候充满泥土味道的“美”更有力量；他教会我，一个破碎的生命，在绝望之下，仍旧可以创造生命的美，这与命运无关，只关乎你与你内心的渴望。

  在密密麻麻向弟弟吐露心情的信件里，梵高说，“你知道，芍药是杰宁的，蜀葵是斯科特的，而向日葵则是我的。” 梵高喜欢向日葵，他自己就像是他笔下一株燃烧着的向日葵。向日葵是他人生的注脚，也是他生时的命运谶言。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梵高的另一个题材：一张空着的座椅。他不厌其烦的画着一个又一个无人坐着的椅子。他自己的椅子、他好朋友高更的椅子、凌乱的、孤独的、安静的一把椅子。“空椅子——有许多空椅子，将来还有更多空椅子……早晚有一天，除了空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梵高画空椅子的时候，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画的。也许梵高自己都不曾了解过自己的伟大，他的渺小与平凡，他日复一日与贫穷疾病的斗争，最终也不曾逃离过命运的挟持。在看不到任何希望与出路的黑暗之中，在深渊的底部，摸索出了一直坚持画画的手，画笔是他唯一的武器，绘画是他唯一获得安慰的方式，于是他把他的苦难、他的热情、他的希望全部倾注，在世人所不知的时光里，绘就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作品之一。

  而如今，时光远去，彼时一切的人和事都因消失而变得渺远，我们记起梵高，记起他的绘画，记起他因苦难而走过的那段长路。是苦难成就了他吗？我不愿说这样轻飘飘的话，苦难并非财富，苦难就是苦难。绘画是这段苦难之路上的闪光点，是他生之路上的微光，这一点微光，指引着他到达无人所能抵达的远方。

燃烧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