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有顽童的意外
小学,杂七杂八的记忆很多,总不过是一个懵懂少年颉玩添岁的几年。现在回想最吊诡之处是,我两次顽童的行为改变了父亲中年之后的人生轨迹。
父亲在那个时间段的记忆并不多,也许是接触的少,也许那时天天野在外抠泥、烧扫把的我觉得家里的事情都不值得记住。
父亲是建厂的技术骨干之一,我读到小学三四年纪的时候,他应该是技术科的科长。那时候的我对工厂的官僚序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厂子里最大的官是厂长。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向往权力,或者这就是多数人的本能。
小学时代的我平庸到连小组长都没染指过。官方给我最接近权力的级别是路队长(一个存在时间很短、不在“序列”之中的职务)。当时的小学生放学是要自己回家的。为了减少意外,低年级的学生,同一方向的一起排队回家,有一个路队长负责秩序的管理。二年级时,我曾经因为家最远的优势被任命。一周后因为每天给班主任的小报告打的太多,老师不胜其烦,干脆免了我的职。
我没有懊恼很久,因为你够不着的时候,可以做出鄙视的姿态来表现不流俗的个性。于是,二年级建立的心理建设在两年后让我做了不同普通小孩的事情。
四年级的时候,老厂长退下来,我经常厮混在一起的H的父亲被任命为新厂长。在工厂的公共澡堂里,我看到了工人同志对H的殷勤。
不光我粗粗体会了世态炎凉,竞争失败的父亲应该也在家里发表了若干不甘心且鄙视的言论。
于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奋笔挥就打油诗一首,意气风发地在厂门口等到小伙伴H,把大作塞到他手里后扬长而去。
事情过去三十五年,我仍然记得此诗的开头:
“何张两家是兄弟,何家叫声张伯伯,张家回应何叔叔…”
通篇白话入诗,不讲平仄,却还有对仗,朗朗上口,貌似还有韵。也难怪我写完有点得意。
一周后,父亲拿着厂子给他的誊写稿回家,气急败坏地给了我几个耳光。据说厂领导通知父亲开会,当众读过我的打油诗后,一致觉得四年级的小学生绝无可能凭空写出如此的“佳作”,来讽刺挖苦厂领导的关系,抹黑公平民主的提拔制度。父亲于是彻底在工厂待不下去了,几经周折转到市科委工作。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家对于工厂就是一家外来户。对于我,则没感到有什么不同,每天还是和同样的伙伴上下学,还是同样的和他们在堆满纱包的仓库里捉迷藏,在公共澡堂里洗澡,在车间里嬉闹,在搭建在臭沟上的公厕里方便。
小学六年级的初春,一个周日的上午,睡足吃饱的我,慢慢踱到对面新建的车间。车间多了不少大人在围着一个操作台,像所有好奇心重,手又贱的熊孩子一样,我凑近在大人的身后看那些红红绿绿的按钮。当人慢慢散开,我突然爆发激情,冲上去对着操作台的按钮一阵乱按。紧跟着,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金属柱子隆隆地向下运行,在场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地发出,啊啊啊的惊呼,正趴在柱子底下工作的人连滚带爬地逃离。记忆里自己还是冷静地拍下一个标着“停止”的红色按钮。柱子没停住,“轰”地撞歪在一边。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的时间,现场的大人也懵了好一阵,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于是我被监管在事故现场,有人去家里找我父母,可我父母都不在家。来车间里的人越来越多,自知闯祸的我也支起耳朵地听他们的议论,大体的局面是幸好没有人伤亡,但是新买的机器显然坏了,而我家是厂子的外来户,必须找我父母的单位进行索赔。大约快到下午时候,来了一组摄影,让我站回操作台重现按按钮的场面。心虚的我任他们摆布,场面重现的照片里,我应该是一个神色凝重,少年工程师的样子吧。
这件事的结果是,父母坚持工厂管理混乱,让小孩随意进出车间这么危险的场所。工厂对我家深恶痛绝,停水停电,一面索赔,一面各种措施务必将我们赶出工厂。
1985年春,我们全家五口人被市科委安置在一套不到30平米,一室一厅的过渡房中。虽然十分拥挤逼仄,却是我极为开心的一次住房升级。
第一次住上了砖混钢筋建的楼房,每天回家需要走上三层幽暗阴沉的台阶,走楼梯对于当时的我是很高级的感受。房子虽小,但是有了一个阳台,春风拂面的夜晚,在三楼高的阳台上登高望远,这悠然的境界岂是此前平房宿舍可以比的。更别说铺了瓷砖,有冲水蹲坑的独立卫生间,和烧蜂窝煤的独立厨房。在工厂的蜗居时,家里的便器是缦布在床头围了一小圈,一把木凳子上放了个痰盂,连明清时市井家的寻常净桶都比不上;饭桌后就是烧柴的,被烟熏的黑乎乎的砖灶,我们时常还要去捡木头,或者抱一堆刨花回家引火。
总之,在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因为我两番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故,我们家终于离开郊区的工厂,过上了80年代的都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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